第92章

  
  暮春的蝉鸣裹着燥热,这位饱读经史的书生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能用什么办法进入刘瘸子家里还能不被察觉
  ”总不能像梁上君子般翻墙而入吧。”周墨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喟叹。
  张亦琦忍不住调侃:”不如明日我们登门拜访,大大方方告知刘瘸子,说是要在后山掘地三尺寻金矿?”
  ”万万不可!”周墨惊得起身,宽大的衣袖扫落镇纸,”这般明目张胆,岂不是让那老狐狸提前警觉?”他蹙眉望着散落的文书。
  一时间张亦琦失去了继续和他说话的欲望。不是说古代的状元都是人才么,怎么能脑子不灵光到这个地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士大夫么。
  见她垂眸不再言语,周墨喉结微动,斟酌着措辞道:”张姑娘...不知可有良策?”
  ”就怕我说了,会冲撞了周公子的君子之道。”张亦琦指尖摩挲着茶盏,
  “但说无妨。”
  ”听闻县衙近日要下乡核查户籍,你身着官服,持印信带个差役...比如我?”她忽然抬眼,笑意直达眼底,”光明正大地去刘瘸子家查一查不就可以了?”
  周墨思索了片刻,烛火在他眼底明灭不定。正当张亦琦以为会遭到他的拒绝时,却见他忽然笑了:”妙极!张姑娘此计,当真如拨云见日!”他朝女子深深一揖,”还请姑娘明日与我同往,助我这愚钝书生一臂之力!”
  翌日辰时,张亦琦将玄色皂吏短打束得利落,腰间铜制腰牌随步伐轻晃。周墨一袭靛青官袍裹着书卷气,他们像模像样的从村口茅草屋开始逐户盘查,待青砖灰瓦的刘宅在望,日头已悬至中天。
  热浪裹着土腥味扑面而来,刘瘸子佝偻着脊背疾步相迎。他右颊生着碗大的肉疣,溃烂处泛着油光,浑浊眼珠在张亦琦束起的青丝与英气眉眼间来回游移。
  刘瘸子果然如张亦琦想象的那般,真的是又老又恶心。也不是那些父母是怎么想的,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现在看来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些日子就当是给他们的教训了。
  只是可怜了那些年轻的生命,花儿才刚刚开始绽放,就凋零了。张亦琦再一次替小张氏感到寒心。她垂眸掩住嫌恶,喉间压着粗粝嗓音:”按例核查丁口,劳烦员外将家中丁口姓名、生辰一一报来。”指尖无意识摩挲腰牌,冰凉触感混着掌心薄汗。
  周墨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将官帽檐微微压低,从袖中掏出户籍册展开,将刘瘸子报的那些人名一一记下。
  张亦琦不着痕迹地扫过堂屋中的陈设,紫檀雕花榻泛着油亮包浆,墙角博古架摆着官窑青花瓶,这些物件,远非普通农户所能拥有。
  忽然后院传来”咚”的闷响,像巨石砸在夯土地上。周墨猛地抬眼,官帽上的银雀随着动作轻颤:”后院作甚?莫不是私藏流民?”
  刘瘸子慌忙摆手,瘸腿在青砖上蹭出刺耳声响:”不过是下人搬柴,大人不必在意。”
  ”刘员外家中倒是热闹。”张亦琦突然开口,盯着檐角半片染着煤灰的布帘。方才跨过门槛时分明听见后院有铁器拖曳声,此刻却静得如同坟场。
  刘瘸子枯树皮似的脸抽搐两下,左手下意识护住腰间钥匙串,”官爷说笑了,这穷乡僻壤的 哪有那么多人。”
  ”县尉大人,前日暴雨冲垮了村西两户地窖。”张亦琦凑近两步,刻意压低的声音裹着威慑,“按律需查验屋舍安全。”
  轻飘飘的话惊得刘瘸子后颈青筋暴起。
  “不,不必了,不必劳烦官爷。”
  “真的不需要我们检查吗?”张亦琦反问,又耐心解释:“盛夏时节,连日暴雨,这种靠山的屋舍,最易发生泥石流。”
  “什么流?”不只是刘瘸子,现在是连周墨都听不懂了。
  她瞥见周墨怔愣的神色,索性继续编下去:”山石裹挟泥浆,在遇到连日暴雨的时候会变得松动无比,然后就会顺着山滚下来。这要是白天滚下来,被人发现了还能逃命,这要是晚上发生,连人带房子一块就给埋了!”
  听张亦琦说完,刘瘸子冷汗直冒“此话当真?”
  “当然。”张亦琦继续趁热打铁“县尉大人是读书人嘛,见得少,想我这种跑苦差事的衙役见得多了,不过刘员外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种山体滑坡、泥石流一般都是都是发生在山体不稳固,尤其是那些被开采过的山脉之中,我刚刚瞧了瞧你家后山也不像是被开采过的样子,所以不必忧虑。”
  不知周墨是信以为真,还是入戏太深,他居然问了句“那该如何是好?”
  张亦琦垂首作揖,继续一本正经的瞎说:”上任县尉命我等仔细检查屋舍情况,排查隐患,记录在案,需工匠师傅评估后,衙门出资修缮。”
  ”当真?”刘瘸子浑浊的眼睛骤然发亮,缺指的手死死攥住周墨衣袖,”二位务必替老朽仔细查验!”
  张亦琦洋装无奈道“县尉大人,现在已经过午了,我门后面还有很多户没有査。”
  刘瘸子摆了摆头“那些人有什么好査的,官爷,都到我家来了,不妨查个清楚?”
  见二人似要推辞,他急得高声唤来长工:”速备酒菜!今日定要留两位官爷吃酒!”
  这里的酒可能不随便喝。
  张亦琦刚想拒绝,身旁的周墨已拱手拦下:”刘员外盛情,我等公门中人恪守律令,不便叨扰百姓酒食,此番美意,在下铭记于心。”这番说辞不卑不亢,刘瘸子堆着笑又客套两句,便不再强劝。
  两人在刘瘸子陪同下勘察宅邸,后院一处暗门格外醒目——这个横行乡里的土霸王,竟将通往后山的秘道直接开在自家院中。张亦琦指尖轻叩洞壁,佯作好奇:”刘员外,此洞通向何处?”
  ”二位官爷莫怪。”刘瘸子脸上堆起褶子,”不过是山脚下挖的避暑洞,进去瞧瞧便知。”话音未落,他已率先掀开厚重门帘。张亦琦与周墨交换眼色,一前一后踏入洞内。雕花木床、鎏金烛台,卧房陈设极尽奢靡,却不见任何通往山中的蛛丝马迹。
  张亦琦后背渗出薄汗,耳尖捕捉着每一丝细微声响,她心里的一根弦紧绷着,怕万一这刘瘸子是假装上当,再在这个山洞里给她和周墨一人一个麻袋,来个瓮中捉鳖就完蛋了。
  ”此处无恙,我再去外头查看。”她借口脱身,踏入庭院。
  扇形院落空荡死寂,刘瘸子仗着权势独居一隅,周遭连半户人家都没有。张亦琦绕着院墙反复踱步,目光突然被墙角一抹异样吸引——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小堆红土泛着刺目光泽。她蹲下身子随意拨弄,几颗细碎的黄石头赫然显现。张亦琦想都没想,直接抓了一把踹到口袋里。
  当两人完成刘家村户籍核查,回城路上已是残阳如血。周墨望着天际晚霞,语气透着挫败:”翻遍刘家上下,也没寻到金矿线索。”
  ”谁说的?”张亦琦狡黠一笑,从绣着暗纹的荷包中倒出红土,几粒金砂在暮色里闪烁微光,”就在那个山洞旁。”她目光如炬,笃定道:”真正的入口,必定藏在那处洞窟深处。”
  墨色天幕压得极低,更鼓声穿透坊市紧闭的木门,张亦琦掀开窗帘望着坊市上空悬挂的宵禁灯笼,心底泛起一丝不安。她侧头看向身旁的周墨,轻声问道:“周县尉,一会儿宵禁森严,你如何回衙?”
  周墨嘴角扬起一抹从容的笑意,目光沉稳:“张姑娘忘了?此番我们是奉旨公干。”他的话语虽轻,却暗含深意,让张亦琦不禁感叹,原来在这世道,些许权柄便能换来截然不同的自由。
  张亦琦心中一动,神色凝重起来:“周县尉,即便我们手握确凿证据,依《大齐律》,还是绕不过万年县县令这一关吗?”
  周墨微微颔首,沉吟片刻:“说是,也不全是。张姑娘有所不知,吴县令已是我们眼下能接触到的最高官员。若想上达天听,直通大理寺,难如登天。”
  张亦琦心头泛起酸涩,回京前日日和王公贵族、皇亲国戚同行,竟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介布衣。惊觉那些金樽玉盏的日子,早已如镜花水月。如今脱离那个圈子,现实的落差如冷水浇头,将她打回原形。
  周墨见她愁眉不展,思索片刻道:“若实在无路,我明日便去求见刑部尚书,或许能有转机。”
  张亦琦挑眉打趣:“万一尚书大人以此要挟,定要你做他家乘龙快婿,你可如何是好?”
  周墨一怔,俊脸涨得通红,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张亦琦见状,心中好笑,温言安慰:“莫急,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正规渠道不行,我们就试试旁门左道,办法总比困难多!”
  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为张亦琦的脸庞镀上一层银辉。周墨望着她坚毅的神情,恍惚间仿佛回到往昔,那时的她也是这般,在自己最落魄时,给予他无尽的力量。
  马车在医馆侧门停下,周墨率先下车,张亦琦跟在后面,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一不小心踩在了上面,一个没站稳,脚一崴,张亦琦疼得“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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