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殿下要我来当说客。”张亦琦直言不讳,“杜姑娘应该知道杜刺史收集的那批证据在哪里。”
  床榻间,陡然响起一声裂帛般的怒喝。杜娇妤苍白的五指狠狠揪住锦被,殷红的蔻丹几乎要掐进织金的纹路里:“你出去!”她单薄的中衣随着剧烈的喘息滑落肩头,“我就是把证据带进棺材……”
  杜娇妤的这般反应,完全在张亦琦的预料之中。
  “杜姑娘。”张亦琦半步都未退让,腰间的九转玲珑荷包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抬手扶正被杜娇妤碰歪的青瓷药瓶,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止血散,“我十分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如今你已不再是那个能肆意随性的刺史府大小姐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你父亲豁出性命要你保管的东西,由不得你任性胡来。”
  杜娇妤冷哼一声,讥讽道:“姑娘好大的口气,我把东西交给你们就不是任性了?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是好人。”
  张亦琦望着眼前这位仿若病西施般的女子,心中不禁感叹,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
  张亦琦指尖叩响药箱的铜锁,摇曳的烛光在她眼尾勾勒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世间之事,岂能用简单的黑白来裁定?”她突然拈起染血的纱布,“若按姑娘的道理——陆公子是黑还是白?”
  杜娇妤紧咬后槽牙,腮帮子都微微鼓起,指甲死死地抠进锦被,那锦被上瞬间被掐出一个个月牙形的凹痕,仿佛承载着她满心的愤懑与不甘。她抬眸看向铜镜,镜中映出她颤抖的唇珠,恰似雨中被狂风肆虐、打蔫的海棠,眉眼间皆是楚楚可怜之态。而一旁,陆珩正整理着药瓶,听闻动静,他手指猛地一紧,整理药瓶的指节瞬间泛白,手中捻着的佛珠不经意间磕在青瓷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略显压抑的氛围里格外突兀。
  “我一个深闺女子,平日里只在后院养着,哪里能清楚我爹的事情。”杜娇妤别过头去,侧脸线条紧绷,语气里满是冷淡与疏离,仿佛要将旁人拒之千里之外。
  张亦琦目光灼灼,毫不退缩地反问:“你爹可是那高风亮节的刺史大人,却被小人害死在京城天字号囚牢中,你就真的不想替他报仇吗?” 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质问,似要唤醒杜娇妤心底的复仇之火。
  杜娇妤闻言,一声冷笑卡在喉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生硬地回道:“这不用你管。”那语气就像一层冰冷的霜,隔开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那你打算怎么报仇?”张亦琦步步紧逼,往前跨了一步,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要知道,能在天字号大牢里不动声色杀人的,必然是朝廷里位高权重之人。你是要去晋安门前敲登闻鼓,还是打算以命相搏?”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杜娇妤的心尖上。
  杜娇妤闻言,身形猛地一滞,整个人愣在原地。她虽一直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父亲带着她辗转各地为官,母亲去世后更是对她亲自教养,悉心教导,她又怎会不明白张亦琦话中的深意。那些官场的黑暗、权势的倾轧,她虽未亲身经历,却也听过不少。
  “自古以来,民告官能赢,是因为背后有人默许。这个人不一定是好人,但只要目标一致、利益一致、敌人一致,便能殊途同归。”张亦琦放缓了语速,耐心地解释着,眼神中透露出诚恳。
  “殊途同归?”杜娇妤贝齿紧咬下唇,咬出一道白印,下唇都微微泛白。
  “简单来说,你有证据,广陵王有权力,你把证据交给我们,复仇才有胜算。”张亦琦单刀直入,把关键的利害关系直接点明。
  杜娇妤听明白了其中利害,可心中仍存疑虑,她柳眉紧蹙,质疑道:“你当我是傻瓜吗?如果你也是凶手之一,只是为了从我这儿骗取证据呢?” 眼中满是警惕,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对眼前的人充满了戒备 。
  她终于懂了,为何萧翌偏偏叫她来劝说杜娇妤。这分明是萧翌在报复她!话都已经说得这般透彻,杜娇妤却还是一头雾水,和她沟通简直如同对牛弹琴。“杜姑娘,你是唯一知晓证据下落的人。倘若我们真是残害你父亲的凶手,直接杀人灭口岂不干净利落?你一死,万事皆休,我又何必费尽心机找证据?你活着的时候都没机会把父亲的证据呈给朝廷,难不成死了反倒可以?”
  “砰!”
  陆珩猛地一掌拍在酸枝木凭几上,力道之大,震得药碗里浮起半片当归。所有人都瞧见,他那双向来温润如泉的眸子里,第一次翻涌起暴雨前铁灰色的云翳。酸枝木凭几瞬间裂开如蛛网般的细纹,陆珩掌心沾着的当归片,恰好漂浮在药汤的漩涡中心。烛火也被他陡然暴涨的怒气震得东倒西歪,在墙面投下仿若巨兽獠牙般惊悚的阴影。
  就在楠木门扉撞上青铜衔环之时,萧翌蟒纹靴尖还沾着前庭的夜露。他披着玄色大氅,裹挟着春雨的腥气大步走进来,腰间错金螭龙玉带扣,正巧映出张亦琦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尖。
  “陆珩!”
  张亦琦闻声回头,竟然看到了萧翌。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刚着实被陆珩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了一跳,心口忍不住一阵发颤。此刻见萧翌来了,她不自觉地退到他身边,莫名地,只要有他在身旁撑腰,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底气。
  “杜姑娘,我话已至此,你好好思量。”说罢,张亦琦打算抽身离开,手腕却被轻轻握住。
  她满心疑惑,抬眼对上萧翌那双盛满笑意的凤眸。
  “这是你的房间,你要去哪儿?”
  陆珩强压着心头的情绪,开口道:“承佑,何苦为难杜姑娘?”
  “所以我才叫张亦琦来问。”萧翌看了眼身旁的张亦琦,嘴角含笑,“本王的这个军医冰雪聪明,就是性子急躁了些,与愚钝之人交谈时,难免言辞直白。若唐突了杜姑娘,本王在此替她赔个不是。”
  陆珩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怎会不明白萧翌话里的真正意思。他知道萧翌今晚去了漕帮,瞧他这一身的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连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听到动静就赶来护短。这般模样,说张亦琦只是他的军医,谁能信?说她是萧翌的王妃都不为过。
  恰在此时,打更的声音悠悠响起。萧翌温声提醒:“陆珩,你还打算在姑娘的房间里坐到几时?”
  陆珩离开房间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张亦琦,那眼神里带着警告的意味。张亦琦见状,忙往萧翌背后缩了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相继散去,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杜娇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帐顶,金丝银线绣就的“花开富贵”图案在黯淡的光线中若隐若现,锦被下的玉珏硌得她心口生疼。窗外,春雨如细密的针脚,淅淅沥沥地落下,可这绵绵春雨,却怎么也浇不灭她喉间仿若被火毒灼烧的恨意。
  出事之前,父亲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危险的逼近。在刺史府被查封的前夜,他神色匆匆地塞给她这半块玉石,当时父亲掌心黏稠的鲜血浸透了内衬,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至今还残留在她的指尖,烫得她的心隐隐作痛。父亲当时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娇娇记住,钥匙要藏在最不像钥匙的地方。”
  自那以后,她厄运连连,被打入教坊司,又辗转卖到玉香楼。在这漫长又屈辱的日子里,她先后被换了几身衣服,可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贴身藏着的这半块玉珏。
  寂静的夜里,铜漏声单调地响着,忽然,一声极细微的银针落地般的清响混入其中。她猛地蜷缩着身子转身,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山水图上。那一抹翠色,竟与父亲书房里挂着的《漕河堪舆图》如此相似。
  杜娇妤的思绪如乱麻般交织,往昔的回忆与如今的困境不断纠缠。
  此时,张亦琦在碧纱橱里抱着枕头睡得正香,半梦半醒间,恍惚看见一位白衣女子静静地坐在床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这一幕吓得她瞬间一个激灵,困意全无。
  “杜姑娘,你这是要吓死我吗?”张亦琦惊魂未定,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颤抖。
  杜娇妤伸出纤纤玉指,掌心托着半块残玉,轻声说道:“这是钥匙。暗盒在刺史府我闺房里卧榻的下面。里面有你们要的东西。”
  “你想明白了?”张亦琦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
  “你说的对,我要借力打力才能替我爹报仇。”杜娇妤的眼神里透着坚定。
  张亦琦见机不可失,决定趁热打铁。她立刻翻身起床,让杜娇妤仔细描述一下刺史府的地图,这样一来,等进去的时候就能更方便地找到目的地。
  如今,钥匙有了,地图也有了,现在就差人手了。秉持着今日事今日毕原则的张亦琦,顾不上太多,连忙穿好衣服,匆匆来到隔壁萧翌的门前。
  第45章 珏锁千机(三)
  咚咚咚
  咚咚咚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