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叶临反应极快,还没等姑娘靠近,便恶狠狠地向前一步,眼神如刀,将她们硬生生瞪了回去。崔致远也连忙站起身,满脸尴尬地侧身避开。
  两个姑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吓住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想来她们平日里惯于被人追捧,还从未遭受过这般冷遇。
  张亦琦向来心软,见两个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不忍,赶忙起身解围:“姐姐们,这两位公子还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服侍,多有得罪。还是由我来给他们倒酒吧。”
  两个姑娘一听,如获大赦,立刻顺着这个台阶,匆匆退了出去。
  萧翌见状,轻轻冷哼一声,嘲讽道:“你倒是怜香惜玉。”
  张亦琦本想回怼几句,可一想到萧翌的身份地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默默转身重新坐下,萧翌却像是来了兴致,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酒,语气温和:“你尝尝。”
  张亦琦平时本就不习惯喝酒,尤其是白酒,总觉得白酒辛辣刺喉,几乎从不沾。但眼前这可是千年之前的佳酿,又是声名远扬的醉扬州,好奇心作祟,她忍不住小抿了一口。刹那间,一股强烈的辛辣感在味蕾上炸开,刺激得她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表情有些狰狞。
  萧翌见此情景,满心疑惑,几乎下意识地就把张亦琦手中的酒杯接了过去,仰头一饮而尽。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已经空了的酒杯,只觉酒香醇厚,回味悠长,确实是难得的好酒。他实在难以理解,张亦琦为何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叶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自幼便跟随萧翌,对主子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萧翌不论身处皇宫、王府还是军营,贴身用物向来只他一人专用,绝不与人共用。可这次,他竟然毫不介意地喝了张亦琦喝过的酒杯,这实在是一件破天荒、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难怪徐福之前特意叮嘱他,要格外留意张亦琦,看来她和主子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崔致远原本还暗暗和萧翌较着劲,此刻却彻底明白了,萧翌这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他心中五味杂陈,酸涩、不甘、无奈交织在一起,索性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醉扬州一饮而尽,试图借这辛辣的酒水浇灭心中的愁绪。
  萧翌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若一只狡黠的狐狸,他再次给张亦琦的酒杯倒满酒,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酒要细品,错过醉扬州岂不可惜。”
  饶是张亦琦再后知后觉,此刻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和萧翌的反常。很明显,这是萧翌在向崔致远发出警告。毕竟他的妹妹就在身边,崔致远却还有别的心思。张亦琦心里暗暗叫苦,想想都觉得冤枉,早知道会闹成这样,早上就该坚决果断地拒绝崔致远同游扬州城的提议 。
  第37章 湖影锋声(六)
  包间内的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诡谲之感弥漫四周。张亦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打破这令人几近窒息的沉默僵局时,楼下猝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一只酒坛被重重砸落在地,瞬间粉身碎骨,那清脆尖锐的破碎声,直直穿透楼板,打破了楼上的死寂。
  张亦琦闻声,下意识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一个身形踉跄、醉醺醺的书生模样之人,晃晃悠悠地一头冲进舞台中央。他满脸涨红,双眼圆睁,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有道是‘不知买尽长安笑,活得苍生几户贫’,又云‘一行书不读,身封万户侯’!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你们这群只晓得喝酒作乐、纸醉金迷的败类,可知道黄河决堤,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三百多灾民千辛万苦来到扬州,一夜之间,竟全部命丧黄泉!”
  店小二见势不妙,赶忙快步上前,试图阻拦这醉汉继续胡言乱语,却冷不防被那醉汉一膀子用力甩开,整个人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跌倒在地,摔了个狼狈不堪。然而,醉汉并未就此罢休,反而越说越激动,声音愈发高亢:“灾民全死了,最高兴的是谁?是扬州刺史,是我大齐朝廷!他们的麻烦没了,哈哈哈哈哈,他们的大麻烦彻底没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人群中又猛地蹿出一人,如出一辙的满脸激愤,语气铿锵有力:“这位公子所言极是!那些灾民同样是我大齐的子民,不过是命途多舛,遭遇天灾,无奈背井离乡,千里迢迢逃到扬州求生。可船一沉,朝廷的麻烦倒是全解决了!但那可是三百多条鲜活的人命啊!若是哪一日,扬州也遭了灾,我们逃亡异乡谋求生路,会不会也落得和这些灾民一样的凄惨下场?我看呐,朝廷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醉汉像是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知音,脚步踉跄地朝那人走去,情绪激动,双手挥舞着说道:“兄台,鄙人正是这个意思!当今朝廷,漠视人命,我出身寒门,多年来苦读圣贤之书,可连递行卷的机会都没有!那些世家子弟,凭借祖上的荫庇,轻而易举就能恩荫为官。这些世家公子哥,哪能体会百姓的艰难困苦?在他们眼中,百姓不过是仕途晋升的踏脚石,有用时就踩在脚下往上爬,没用了便一脚踢开!这样的朝廷,哪里还是我大齐百姓的朝廷,分明成了门阀世家的朝廷!”
  这番言辞激烈的话语,几乎是直指皇帝和整个朝廷。张亦琦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小心翼翼看向身旁的两位贵公子。崔致远神色平静,面无表情,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而萧翌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意,眼神中透着好奇,仿佛在期待后续更精彩的言论。
  “奇怪。”张亦琦眉头轻皱,压低声音喃喃自语。
  “怎么说?”萧翌似笑非笑,微微侧身,凑近问道。
  张亦琦顿了顿,“这两人可不像是单纯来宣泄愤怒的,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萧翌追问道,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更像是发表造反前的讲话。”张亦琦心一横,一股脑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张姑娘!”崔致远被她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声音中满是惊恐与担忧。这话怎能随意乱说?更何况还是当着皇帝胞弟的面!他不禁在心里暗自叫苦,张亦琦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然而,萧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被她的回答逗得哈哈大笑,脸上的笑容愈发肆意:“还有呢?接着说。”
  反正已经说出了最惊世骇俗的话,张亦琦索性破罐子破摔,彻底豁出去了:“这两人像是被人请来的托,故意说这些话来妖言惑众。”
  “你说什么?”萧翌故意提高音量,装作没听清的样子。
  张亦琦以为他真没听见,于是也扯着嗓子大声回应:“这两人像是被人请来的托,故意说这些话来妖言惑众!”
  或许是张亦琦的声音实在太大,楼下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声质问吸引。醉汉像是被这一嗓子喊醒了几分,猛地抬起头,对着楼上高声叫道:“楼上是何人,居然敢口出狂言!”
  张亦琦脑子飞速运转,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萧翌“算计”了。她狠狠瞪了萧翌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笔账我跟你没完” ,随后迅速转向楼下,底气十足地大声回应:“你要是真觉得世道不公,为何选在同庆楼诉苦?这儿可是扬州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你这不是来错地儿了吗?”
  醉汉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情绪愈发激动,跳着脚喊道:“大伙瞧瞧!她可是坐在楼上包厢的人,那可是天字阁,同庆楼最好最贵的包厢!她根本不懂我们这些穷苦人的艰辛!” 这一喊,成功把众人的矛盾焦点转移到了张亦琦身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楼上天字阁的她。
  张亦琦镇定自若,深吸一口气,高声说道:“诸位能来这号称扬州第一楼的同庆楼喝酒消遣,日子想必都过得不错。有些人是命好,靠着祖上几辈人的打拼积累,才有了如今富庶安稳的生活;还有些人是运气好,加上自身长期不懈努力,也挣得了一份体面。但大家要明白,财富、权势、地位,积累起来需要漫长的过程,可要摧毁它们,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刚刚这位仁兄慷慨激昂,话里话外可像是要造反呐!他一介白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你们呢?也愿意为了所谓的正义感,把自己的好日子给搭进去吗?”
  张亦琦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泼进滚烫的油锅里,刚刚还喧闹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人性本就自私,谁都不想因为别人的事,牺牲自己来之不易的富足生活。
  就在场面逐渐平息之时,形势陡然又起变化。那位之前帮着醉汉说话的人快步走上台,神色庄重,声音洪亮地说道:“我王秩,出身琅琊王氏,承蒙祖上庇佑,一直过着潇洒自在的快意人生。初到扬州,我本为大齐的物阜民丰深感自豪,可深入了解才发现,这些不过是表面的繁华!大齐辽阔,不止有扬州的富足,还有数以万计在苦难中挣扎的灾民。若我继续沉醉在纸醉金迷之中,对天下苍生的苦难视而不见,简直有愧于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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