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知。”崔致远苦笑着摇头,“大概也是为了张姑娘的清誉考虑吧。”
沈冰洁紧追不舍:“如果张姑娘今日提出的不是正妃,而是侧妃,甚至是侍妾,殿下会答应吗?”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崔致远脑海中浮现出张亦琦索要行令时那志在必得的神情,语气笃定:“没有如果,她没有提。”
与此同时,张亦琦正满心欢喜地往厨营赶。还没进营,蒸腾的雾气裹挟着羊肉汤的膻香便扑面而来。她哼着跑调的小曲,一把掀开草帘,恰好看见王妈妈从陶瓮里捞出一根带血的羊腿骨。这场战役,大齐大获全胜,最后几乎是把吐蕃人打得落花流水。只是,全面前锋营的将士伤亡惨重。萧翌虽平日里高冷,却是个难得的好将领,身体刚一恢复,便下令用牛羊肉犒赏将士。王妈妈本也能吃到肉,可肉到嘴边,还是舍不得,只留下骨头熬汤解馋,把肉全分给了那些出生入死的将士。
“哟,咱们的女华佗回来啦?”王妈妈手起刀落,将剔骨刀狠狠剁在砧板上,刀刃震起几点碎肉沫,“铁锅沸腾的汤汁咕嘟作响,映着张亦琦突然凑近的笑脸。
张亦琦心情好到了极点,上辈子没能实现的财富自由,竟在这一千年之前实现了。一想到这辈子有花不完的钱,她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向她张开怀抱,果真是老天让她重活一次,定要好好享受这珍贵的生命。
“王妈妈我来帮你。”张亦琦迫不及待地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王妈妈瞅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殿下好了?”
“嗯,都可以上山打老虎了。”张亦琦笑着接过王妈妈手里的菜刀,利落地帮忙切菜。
“丫头。”王妈妈突然凑过来,好奇地问,“你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殿下赏你几吊钱?够买城东李寡妇家的胭脂不?”
一提到这个,张亦琦笑得眉眼弯弯,像月牙一样:“够把整条朱雀街的胭脂铺子买下来呢!”
吃过午饭,张亦琦便前往医所。大战过后,医所里挤满了伤兵,何源和其他军医忙得晕头转向,焦头烂额。何长生和杜环两个打下手的,也是一刻都不得闲。正午的阳光穿过医所那漏风的窗棂,将腐肉与药渣混合的浊气晒得愈发刺鼻。张亦琦蹲在草席间给一个少年兵换药时,发现他溃烂的伤口里还嵌着半片指甲盖大的碎甲——那分明是半月前大战时,穿透锁子甲的箭簇残片。
“取镊子来。”她转头对杜环喊道,却发现小药童正用沾着脓血的布条给下一个伤员包扎。远处,何源军医的吼声混着苍蝇的嗡嗡声传来:“止血粉没了!拿草木灰顶上!”
张亦琦猛地想起,前日给萧翌换药用的可是西域进贡的雪蚕丝帕。
这些为大齐出生入死的将士,疗伤环境与医疗物资和萧翌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他们的伤势并不比萧翌轻。社会的阶级分层竟是如此残酷,“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张亦琦不禁感叹。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波澜,立刻投身到对伤兵的救治中。她和这些将士一样,都是时代的“炮灰”,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何长生和杜环见张亦琦来了,也赶忙凑过来帮忙。这些日子,他们听闻了张亦琦如何力挽狂澜,将重伤的广陵王从鬼门关拉回来,此刻的张亦琦,在他们心中如同华佗在世,是神一般的存在。
张亦琦雷厉风行,一进医所就埋头干活。她一边诊治伤兵,一边给杜环和何长生传授诊治要点,还反复强调清洁的重要性。这个时代,人们对“感染”毫无概念,大多数外伤士兵,血止住后,最终却死于感染。虽说当下技术达不到无菌条件,但做到极致的清洁,也是减轻伤口感染的关键。
在医所忙碌了五六天,张亦琦终于把伤兵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她决定给自己放个假,揣上如意钱庄的行令,带着杜环和何长生上街。三人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买了点心小吃、医书杂文,还为王妈妈买了布匹,给田大叔捎了好酒和烧鸡。张亦琦更是精心挑选了一块上好的玉佩,准备送给重要的人。疯玩了大半天,张亦琦回到军营,累得瘫倒在地。送完礼物,她一头栽倒在稻草堆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沉睡了多久,张亦琦在梦里奋力扒开滚烫的黄沙,恍惚间,只觉有一抹冰凉之物悄然贴上脖颈。原来是萧翌手持剑鞘,轻轻挑开了蒙在她脸上的医书。
青铜剑穗上的流苏悠悠扫过她的鼻尖,那上头裹挟着龙涎香与血腥气相互交织的独特味道。王妈妈战战兢兢,低头站在五步开外,抖得如同秋风中的筛糠。接近夕时的阳光肆意倾洒,将广陵王锦绣蟒袍上的纹路清晰地投射在地面,金线绣就的螭龙张牙舞爪,正巧盘踞在张亦琦酣睡的侧脸之上。
“殿下恕罪!这丫头昨日……”王妈妈带着哭腔的告饶声,被萧翌抬手硬生生止住。
“不必了!”萧翌满脸嫌弃地瞧着在稻草堆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张亦琦,只觉一阵头疼。他伤口缝合已然第六天,按照张亦琦之前的叮嘱,正是拆线的日子。可她倒好,像是全然忘却还有他这么一个病人。清晨,他派徐福去唤她,才知她告假进城游玩了。苦等大半日,仍不见她踪影,他一咬牙,索性亲自来到她居住的厨营。好家伙,她早已回来,却睡得这般香甜。
王妈妈心里门儿清,广陵王身份何等尊贵。她打死也想不到,这高高在上的王爷竟会踏入这小小的厨营,此地与他的身份简直天差地别。更要命的是,张亦琦这丫头睡得像头死猪,叫都叫不醒。要是因此得罪了贵人,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砍的。
王妈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慌气短,冷汗直冒。她能做的,唯有不停地替张亦琦赔不是,而后又心急如焚地想叫醒张亦琦,好让她起来给广陵王赔罪。
谁能想到,张亦琦睡得太沉,怎么叫都叫不醒。而广陵王呢,似乎也不着急,像是在琢磨着怎么给她定个罪,竟不让王妈妈叫醒她。他自己则慢悠悠地走到张亦琦平时看书写字用的矮几旁,悠然落座,百无聊赖地翻动着几上的小物件。
这矮几不大,是田力特意给张亦琦做的。上头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她的医书、亲手写的手札。手札里详细记录着每一位伤兵的病情、用药情况以及病情变化,密密麻麻,满是心血。纸上还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形状,其中有几样,正是他来的时候,瞧见伤兵用来辅助走路的器具,瞧模样,都是她亲手设计的。会医术,能吹笛,擅作画,还写得一手好字,不得不说,张亦琦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她这些才华,与那些闺阁女儿吟诗作赋的才情截然不同,朴实无华却又极具实干精神。一个农家出身的女子,究竟是如何练就这般满身绝技的呢?
除了书本和画纸,矮几上还放着张亦琦下午买回来的东西。其中,最惹眼的当属那块缀着紫色流苏的金镶玉佩。萧翌拿起玉佩,在手中轻轻把玩,仔细端详。这分明是一块男子佩戴的玉佩,她这是要送人?究竟是送给谁呢 ?
第18章 玉隐双澜(二)
张亦琦是被渴醒的,她梦到自己走进了一个沙漠里,烈日高悬,炙烤着大地,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茫茫沙海,找不到一丝水源。她的喉咙干渴得要冒烟,脚步虚浮,在滚烫的沙地上挣扎着,挣扎着,终于艰难地醒了过来。
朦胧间,似乎有个男人坐在她床头,身形有些熟悉又不太真切。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来人后,瞬间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居然是萧翌!” 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语气不自觉拔高,满是震惊与诧异:“广陵王殿下!”
“嗯。”广陵王萧翌眼皮都没抬,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翻着手中她的医书,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睡够了?”
“你怎么会来我这里?”张亦琦满脸疑惑,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神中满是不解。要知道,他可是尊贵无比的广陵王殿下,与这个又小又黑、弥漫着烟火气的厨房,实在是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应该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
萧翌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医书,抬眸看向她,神色平静,薄唇轻启,淡淡道:“本王请不来张军医,只好亲自过来请你高诊了。”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张亦琦微微前倾。
萧翌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心中的不悦一闪而过,他强压着情绪,提醒道:“你果然忘记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六天了,该拆线了。”
原来是这样,张亦琦恍然大悟,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连声道:“好说好说,我现在就拆。”说完,她利落地起身,快步走到一旁去拿她的医药箱。
“殿下你把衣服解开?”张亦琦转过身,手里拿着工具,看向萧翌,神色坦然。
萧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俊眉高高挑起,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你要在这里给本王拆线?”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