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是!”徐福领命而去,动作麻利。
  很快,帐子的角落里便多了一张小塌,上面铺着厚厚的被褥,看上去十分柔软舒适。张亦琦躺上去,只觉浑身被暖意包裹,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好好研习今日高先生开的方子。于是,她拜托侍卫,将自己留在厨营的医书取了过来。此时,萧翌已经入睡,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崔致远、徐福等人都退到了帐外守候。帐外,北风呼啸,卷起旌旗烈烈作响。沈冰洁手持长剑,身姿挺拔地立在十丈外的瞭望台上,目光紧锁着军帐,看着那烛火明明灭灭,将两道剪影揉碎在这漫漫寒夜之中 。
  第15章 金针度厄(三)
  夜幕深沉,帐内烛火摇曳,张亦琦蜷缩在临时支起的竹榻上,鼻尖几乎要贴到泛黄的《金匮要略》上,就着昏暗的光线,逐字逐句地研读着高先生开的方子。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扭曲、揉碎在帐幔上,与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一旁的青铜灯树燃着三两点幽光,柔和的光线洒落在榻上,为沉睡中的萧翌侧脸镀上一层朦胧的琥珀色光晕。即使陷入昏迷,他依旧保持着端正的仰卧姿态,眉眼间的英气与与生俱来的矜贵丝毫不减,宛如一尊精心雕琢的华贵玉雕。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萧翌被下腹部的胀意唤醒。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不远处案边,一个姑娘正沉浸在烛火下专注翻阅书籍的身影。她仿佛已完全沉浸在书海之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萧翌见过的佳丽如云,眼前的女子单论容貌,确实算不上倾国倾城、容色出挑。可此刻,她周身散发的那股浓郁的书卷气,竟莫名吸引着他,让他一时挪不开眼睛。回想起白日里她伏在自己怀中,侧耳倾听心跳的场景,萦绕在鼻尖的并非脂粉香,而是淡淡的药草味混合着书墨清香,莫名有种别样的回味。
  “这方子里的白蔹用量……”张亦琦低头思索良久,才抬起头伸手揉了揉早已僵硬的肩颈,恰在此时,撞进一双寒星般深邃锐利的眸子。原来是萧翌不知何时已然苏醒,正斜靠在榻上静静地瞧着她,即便被发现,也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那眼神即便卧于榻上,依旧透着与生俱来的霸道。张亦琦也丝毫没有寻常姑娘家被男子这般直视时的娇羞,神色淡定地放下手中的笔,稳步走到榻边,轻声问道:“殿下醒了?还觉得胸闷吗?”
  帐外的侍卫听到声响,立刻撩开帐帘快步走进来。徐福的步子最快,崔致远紧跟其后,就连沈冰洁也一同进来了。
  “不闷了,张军医妙手回春,已经好很多了。”萧翌面色恢复了些许血色,声音也平稳了些。
  张亦琦心里暗自欣喜,说起来,她来军营也有段时日了,平日里大家都唤她张姑娘,这位高高在上的广陵王,还是第一个称她“军医”的人。
  于是,她自然地切换到医生的口吻,接着问道:“殿下今日到现在还未曾排尿,夜间又饮用了利尿的药物,现下可有尿意?”
  萧翌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强忍着想要掐死张亦琦的冲动,沉声道:“你们都出去吧!不需要在帐外守着。”
  “殿下!”徐福满脸焦急,想要劝阻。
  “出去!这是命令!”萧翌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得到指令,张亦琦第一个脚底抹油溜了出去。崔致远也赶忙跟在后面。沈冰洁和徐福仍有些不放心,可刚走到帐帘处,就听到萧翌悠悠开口:“张军医留下。”
  张亦琦心中暗自叫苦,无奈只能认命地走回榻边,面露难色道:“殿下,这不太方便吧。”
  萧翌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说道:“你不是医者吗?医者还会在乎这些?”
  张亦琦心中一凛,他说得没错。上辈子在医院时,她也经常给男病人导尿,因为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病人由护士导尿,男病人则无论男女护士都不负责,而是由医生操作,不论男女医生。可这里哪有导尿包啊?难不成他想……不行,自己是医生,又不是保姆!
  于是,她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殿下,您也说了,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但我可没卖身给您,不干这些伺候人的活儿。”
  “想伺候本王?”萧翌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想得美!”
  “是嘛!”张亦琦倒没被这话激怒,“那我就先出去了!”
  “过来!”这次,萧翌的声音里已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亦琦心中虽强烈不满,但也清楚,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出身天潢贵胄,权势滔天,而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在这个等级森严、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时代,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谓过刚易折,还是得能屈能伸才能活下去。这般想着,她只好认命地再次走到榻边。
  萧翌玩味地看着她满脸不情愿地走近,朝她伸出一只手,吩咐道:“扶我起来。”
  “你要站起来肯定会头晕的。”张亦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去搀扶。
  萧翌却避开她的手,直接重重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完全把她当成了拐杖,说道:“所以我才叫你过来。”
  张亦琦身形单薄,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萧翌已至弱冠之年,平日里又勤加习武,身材高大健硕。这一个重力压下来,张亦琦险些支撑不住,忍不住抱怨道:“殿下就不能在床上自己解决吗?”
  萧翌被她这话气得笑出声来:“你当我是什么人!”
  “行行行,您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张亦琦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当起了人肉拐杖,心里默默吐槽,这人可真矫情,看样子矫情的人从古至今都是一脉相承。上辈子在医院时,她也碰到过一些需要绝对卧床的病人,偏不听医嘱,非得下床自己去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结果有的人问题还没解决完,就倒在了卫生间。
  张亦琦环顾四周,疑惑道:“这帐里也没有恭桶啊?”
  萧翌揉了揉眉心,一脸嫌弃道:“恭桶不应该在恭房吗?”他素来极为爱洁,即便在外行军,也容不得恭桶这种秽物出现在自己日常起居的营帐里。
  “那你……”张亦琦再次无奈,“你这么折腾,肺里的伤口要是又裂开可就麻烦了!”
  萧翌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不是有你吗?阎王叫我三更死,你不是把我留到了五更。”
  张亦琦在心里直骂,这人真的是不可理喻 。
  恭房位于军帐西侧,夜风裹挟着青蒿的气味,扑面而来。刚到恭房门口,萧翌突然停下脚步,冷声道:“退后十步。”张亦琦瞧着他那虚弱的身子缓缓走进帐内,心里忍不住嘀咕,要是他一会儿倒在里面,自己可绝对不会进去扶他。
  没过多久,萧翌便走了出来,巡防的士兵眼疾手快,立刻端来水让他净手。萧翌站在原地,目光越过十步的距离,直直地看向张亦琦,眼神里意味深长。张亦琦假装没看懂,故意别过头去。可萧翌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张亦琦最终还是没扛住,只能认命地走过去,再度充当起广陵王殿下的人肉拐杖。好不容易将他扶回榻边,张亦琦开口问道:“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无事。”萧翌神色淡淡,“你也早些歇着吧。”
  “你刚刚尿量多吗?”张亦琦追问道。
  萧翌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反问:“这你也要知道?”
  “当然。”张亦琦顿了顿,又道,“如果把恭桶平均分为四成,尿量大概有几成?”
  萧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一成半。”
  张亦琦暗自思忖,这个尿量还算可以。
  她伸手给萧翌搭脉,脉象虽偏快,但还算平稳。只是她仍担心会出现迟发性出血的状况,便说道:“我再等等。”随后回到案边,继续研读医书。萧翌半靠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不觉间,也沉沉睡去。张亦琦看了一会儿书,渐渐感到疲惫,临睡前,她没忘记再给萧翌把一次脉,脉象依旧平稳,这才回到角落的小床上,和衣睡下。
  晨光悄然穿透牛皮帐幕的瞬间,张亦琦猛地睁开眼睛。此时天光尚未大亮,帐中弥漫着靛青色的暗影。她盯着头顶陌生的牛皮纹路,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正睡在广陵王的主帐里。萧翌还保持着昨夜倚榻而眠的姿势,玄色织金蟒纹袍服在晨曦中泛着幽幽的光。张亦琦轻手轻脚地挪到榻边,正准备探他的腕脉,突然寒芒一闪,一道冷铁贴着她的颈侧划过,削断了几缕青丝,剑锋上散发着霜雪般的凛冽杀气。一把冰冷的长剑就这样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让她产生一种大难临头、命不久矣的感觉。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连吞咽口水时,都能感受到剑刃的微微颤动。榻上的萧翌缓缓睁眼,凤眸中还凝聚着尚未消散的戾气,待看清是她后,剑尖懒洋洋地一挑,竟将她鬓边的珠花挑落在地。
  张亦琦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转身拔腿就跑。
  “站住!”萧翌伸手喝道,“不是要替我把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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