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9章 歧路医心(三)
  天边才泛起蟹壳青的色泽,张亦琦便被铁锅碰撞的脆响骤然惊醒。她艰难地撑开眼皮,肿胀的眼眶好似塞了两颗酸枣,生疼生疼的。王妈妈正双手叉腰,直直地立在灶台前,紧接着,只听“当啷”一声,陶碗重重地摔在案板上 ,王妈妈扯着嗓子喊道:“哟,贵人醒了?可别赖我吵着你!”
  借着帐篷内朦胧的光线,张亦琦断定天还未亮。这王妈妈一大早起来折腾什么呢?瞧她在灶台间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忙着生火,一会儿费力搬水,一会儿又到架子上取菜。没过多久,几个士兵走进帐篷,和王妈妈简单寒暄几句,很快,帐篷外便热闹起来。原来是伙头兵开始做饭了,为了确保大军清晨能按时吃上饭,他们总是起得最早的那一批人。帐篷里弥漫着尚未散去的柴烟,张亦琦伸手摸到湿漉漉的帐篷布,露水正顺着帆布缓缓往下淌。她望着王妈妈在灶火前微微佝偻、晃动的背影,铁勺刮擦锅底的“嚓嚓”声,混杂着士兵们晨起的吆喝,整个军营就像被竹竿猛然捅醒的马蜂窝,瞬间喧闹起来。
  张亦琦向王妈妈讨一瓢水用来洗漱,王妈妈嘴上骂骂咧咧,满脸嫌弃,可到底还是给了。张亦琦面无表情地接过水,心想不过要一瓢水,还被这般数落,实在不想跟她道谢,权当是无声的报复了。
  简单洗漱完,张亦琦毫无吃早餐的心情。趁着王妈妈在外面忙碌,她偷偷打量起王妈妈搭在灶台后面的床。这床构造极为简单,不过是几块木板拼凑在一起,中间铺上稻草,最上面再铺一层粗布。
  虽说构造简单,可张亦琦却犯了难。稻草容易弄到,布也能去买,可这木板要去哪里找呢?
  正思索着,何长生来找她了。
  “张姑娘。”何长生十分有礼貌,见到张亦琦,先行拱手行礼。
  “你来得正好。”张亦琦赶忙拉着他,一同研究起王妈妈的床,“你知道从哪儿能弄到这样的木板吗?”
  何长生瞧了瞧床,又看了看张亦琦肿得像核桃似的双眼,关切地问:“张姑娘,你昨晚没睡觉吗?”
  “睡了。”张亦琦有些尴尬地回答,伸手指了指干柴旁的角落,“我在那儿坐了一晚上。”
  “王妈妈没管你?”何长生满脸诧异。
  张亦琦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何长生的肩膀,感慨道:“小兄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乐于助人的。”
  何长生听了,脸色微微一红,赶忙又向张亦琦行礼,愧疚地说:“张姑娘,是我疏忽了,我这就给您想办法。”
  “真能弄到?”张亦琦忍不住提高了声调,眼中满是期待。
  “我们可以去找田大叔。”何长生语气笃定,“田大叔那儿肯定有。”
  说罢,何长生带着张亦琦在各个帐篷间穿梭,终于来到医所附近的一块空地。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瘸着腿的中年男子正大口大口地喝水,模样十分粗犷豪放。四周堆满了木材,其中不少明显是刚砍下来不久的树木,还有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木工工具,以及一些家具的半成品。
  “田大叔。”何长生走上前,恭敬地行礼。
  田力放下茶碗,满不在乎地用手抹了一把嘴,问道:“何家小子,你一大早不在医所照顾伤兵,找我做啥?”
  “田大叔。”何长生恭恭敬敬地回答,“这位是新来的军医,张姑娘。”
  田力这才注意到跟在何长生身后的小姑娘,张亦琦见田力看向自己,连忙行礼:“张亦琦见过田大叔。”
  “何家小子,你莫不是在哄我。”田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分明是个小娘子,怎么会是军医呢。”
  “是真的,田大叔。”何长生急忙解释,“您知道沈姑娘伤得很重吧?就是张姑娘救回来的,还有广陵王府的陈江侍卫,也是张姑娘救的,连高先生都夸赞她呢。”
  “行行行,我信你了。”田力一脸满不在乎,“你们找我到底啥事?给我治腿啊?”
  “田先生!”张亦琦毕恭毕敬地说道,“我想向您要几块木板,搭一张床。”
  “喏。”田力抬手指向一堆木材,“你们自个儿去挑吧。”
  “多谢田先生!”
  “多谢田大叔!”
  张亦琦和何长生异口同声地道谢。
  二人在那堆木材里仔细翻找,终于找到两块比较厚实的木板,一人扛着一块,返回厨营。
  “这些板子都是田大叔自己打磨的吗?”张亦琦满心好奇,这些木板虽说谈不上精致,可表面十分光滑,用手摸上去,竟然连一根倒刺都没有。
  “是啊。”何长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都是田大叔自己砍树,自己锯木,再亲手打磨的。”
  听到这话,张亦琦心里猛地一震。她想起自己从学校宿舍搬到出租屋时,买过许多需要自行组装的家具。那些家具并非实木材质,价格也不贵,可都是现代化机器加工出来的,自己组装时,还常常被木材上的倒刺扎到手。而且,那些木板平整度欠佳,组装起来特别费劲。没想到,在这一千年前,木匠师傅竟有如此精湛的手艺。
  “田大叔平时在军营里就做木匠活儿吗?”张亦琦接着问道。
  何长生耐心解释道:“他原本是冲锋陷阵的士兵,一次作战时腿断了,接骨没接好,就瘸了。后来便在医所帮忙照顾、搬运伤兵。他投军之前本就是个木匠,现在就在营里做些桌凳之类的物件,他还会自己制作弓弩呢。”
  两人一路交谈,很快便抵达了厨营。王妈妈仍在营外忙碌不停。张亦琦走进营内,相中了灶台靠右的一个角落,随后将一个放菜的架子挪到中间位置,如此一来,正好与王妈妈的床隔开了。虽说离灶台还是稍远了些,但何长生手脚极为麻利,不一会儿就给张亦琦搬来了一摞厚厚的稻草,不仅如此,还贴心地带来了铺盖细软。
  “这是从哪儿来的呀?”张亦琦又惊又喜,眼中满是诧异与感激。
  “这是我阿娘亲手给我做的。”何长生笑着解释道,“我暂时用不上,就先给姑娘解燃眉之急吧。”
  得知是他母亲所做,张亦琦连忙摆手,连声拒绝:“不不不,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
  “张姑娘,我本就是本地人,家就住在城里,我的衣服、被褥向来都是阿娘做的,并非什么稀罕金贵的物件。可您不一样,”何长生微微顿了顿,目光诚挚,“您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更需要这些。”
  张亦琦看着眼前这个和弟弟张山年纪相仿的少年,何长生可比张山懂事太多了,刹那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感动不已。来到这七世纪,何长生是她遇见的第二个好心人,第一个是崔致远。
  “张姑娘。”何长生挠了挠头,神色间带着一丝腼腆与期待,“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呀?你尽管说。”张亦琦温和地看着他。
  “您能不能教教我医术?”何长生思索再三,还是郑重其事地说了出来。起初,他给陈江侍卫换药时就听闻了张亦琦的事迹,那时他满心怀疑,实在难以理解一个女子如何能成为军医。后来,又听杜环绘声绘色地描述张亦琦救治沈家娘子的经过,那独特的方法和手段与他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截然不同,却有着神奇的疗效。直到昨日亲眼所见,他才彻底信服,对张亦琦的医术钦佩不已,内心也满是羡慕。
  张亦琦听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爽快地应道:“好啊,这有什么不行的。”
  “真的吗!”何长生瞬间喜出望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紧接着连忙向张亦琦行礼,脆生生地唤了一声:“师父!”
  这声“师父”喊得张亦琦哭笑不得,脸上划过几道黑线,“虽说你年纪比我小,可我也没大到哪儿去,你还是叫我张姐姐吧,叫我师父可把我叫老咯。”
  “是,张姐姐。”何长生立刻毕恭毕敬地应道,眼中满是尊敬。
  两人正说着话,王妈妈走进了帐内。她一眼就瞧见格局变了样,顿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高声嚷道:“谁给你的胆子,敢乱动这里的东西!”
  “我不过是挪了一下柜子的位置,又没碍着您什么事儿!”张亦琦不甘示弱地回道。
  “这是我的厨营,我好心收留你,你倒好,还在这儿反客为主了!”王妈妈怒火中烧,脸涨得通红,“你给我出去!”
  张亦琦想起昨晚遭受的委屈和今早受到的冷眼,心中的怒火也被点燃,忍不住回怼道:“这是军中的厨营,什么时候成您个人的了?况且我如今也是军中一员,您没资格赶我出去!我就不出去!”
  “哎呀,不得了啦,不得了啦!”王妈妈见状,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胡乱踢腾,又哭又闹起来,活脱脱一副撒泼的模样。
  张亦琦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头疼不已。何长生见此情形,赶忙蹲下身,轻轻扶住王妈妈,轻声安慰起来。好一番劝解之后,王妈妈才从地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帐篷。何长生的性子真是好极了,张亦琦满怀歉意地看着他:“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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