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胸前的剧痛持续了许久,即便张亦琦的意识逐渐模糊,可她的痛觉却无比清晰。广陵王一行人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去检查那辆马车。张亦琦此时已没了一丝力气,广陵王身边的一个侍卫走近,蹲下身子,一只手探向她的鼻息,随后高声禀报:“殿下,她还活着。”
  紧接着,那位灰衣老者也来到张亦琦身边,蹲下为她把脉,口中说道:“殿下好箭法,铜钱卸了七分力,倒是这丫头命硬,现下只是脉象稍快,并无大碍。”
  张亦琦挣扎着坐起身来,此刻她已全然顾不上个人形象与素质,破口大骂:“什么好箭法!是我命大好吗?”她掏出胸口前的两串铜钱,好家伙,这一箭力道惊人,连铜钱都被打得变了形。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胸骨就算没有骨折,也必定骨裂了,疼痛难忍。她满心愤怒,恨不得揪着那个广陵王的领子,好好跟他讲讲二十一世纪该如何处理医闹。可现实却是,她只能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无助地痉挛着,眼睁睁看着那抹玄色身影翻身上马。
  天色早已漆黑如墨,广陵王终于看向她,俊美的脸上满是漠然,淡淡开口:“今天又耽搁了,走吧!”
  张亦琦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丢下她不管了吗?不,绝对不行!生死关头,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立刻伸手抓住那个侍卫。毕竟刚刚只有这个侍卫过来查看她的死活,说明他还有点人性。张亦琦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苦苦哀求他。
  广陵王已经渐行渐远,侍卫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张亦琦抱到后面那辆马车上。这辆马车原本是那位老者乘坐的,车里堆满了书籍。
  马车叮里咣当地向前行驶着,张亦琦体力耗尽,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张亦琦原以为会在半途中被他们抛弃,没想到醒来时仍在马车上,只是马车停住了。胸前的疼痛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不能触碰,一碰就疼,但不管怎样,她活下来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张亦琦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入眼又是一片荒郊野岭,她不禁暗自思忖:这是到哪儿了啊?
  马车四周依旧有侍卫严密把守,广陵王和那位老者正在不远处的大石头边喝茶。张亦琦猜测应该是中途休息,便径直走了过去。还没走近,就被两位侍卫持刀拦下。
  张亦琦被刀吓得不轻,急忙解释:“我是有问题要问你们!”
  一名侍卫厉声喝道:“大胆!见到广陵王殿下还不行礼!”
  张亦琦脑子瞬间懵了,她是真的不认识这位广陵王,不由得问道:“广陵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下轮到侍卫懵了。
  正在喝茶的广陵王也注意到了张亦琦,他右手轻轻一挥,带刀侍卫立刻退到一旁。
  他负手而立,此时已换了一身衣服。他身形极为颀长,身着一身圆领玄色窄袖长衫,披着云锦披风,腰间配扎同色镶玉腰带,挂着一枚垂着黄色流苏的羊脂玉佩,整个人显得高不可攀、贵不可言。张亦琦心中暗自感叹:只可惜这丰神俊朗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既冰凉又冷漠的心。
  那天将张亦琦抬上马车的侍卫也走了过来,或许他是这群侍卫的首领,又或许他与广陵王极为亲近。他只是对着广陵王作了个揖,然后对张亦琦说道:“姑娘,这位是当今圣人的同胞弟,广陵王殿下。”
  见张亦琦还是没有反应。
  “姑娘!”那个侍卫又叫了她一声,压低声音提醒道,“还不行礼!”
  说起来,张亦琦来到这里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她从未给谁行过礼,在张家村里也没人要求她行礼,更没人教过她。此刻,她能想到的行礼方式便是下跪。可是,她怎么也跪不下去。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被虎妈罚跪、清明过年祭祖、去庙里祈福,以及爷爷去世时,她从未给其他人下跪过。要她对一个陌生人下跪,尤其是对一个差点杀了她的人下跪,她实在做不到。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膝下仿佛有千两黄金般沉重。于是,张亦琦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准备直面可能到来的惩罚。
  没想到广陵王居然悠悠地笑了起来,说道:“怎么,现在又不怕死了?”
  “怕。”张亦琦不卑不亢地回答。
  广陵王没有继续追究行礼的事情,脸上恢复了冷漠,问道:“你跟那群蒙面人是什么关系?”
  居然怀疑她和蒙面人有关系!她都差点死在他们手上了,还被怀疑与他们勾结,张亦琦顿时气得不行,没好气地说道:“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认为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所以才要杀我。”
  广陵王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会走这条路?”
  张亦琦心中的怒火还未平息,又被他这一个问题激怒了,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真是笑话!这又不是你们家的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等张亦琦叫嚷完,广陵王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两个侍卫迅速冲了过来,一人摁住她的一只手,强行让她扩胸。张亦琦的胸前顿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悲哀地意识到,这里不是自由民主平等的二十一世纪,而是封建的家天下时代,这条路还真就如同他家的一般。此刻,她内心懊悔不已,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在张家村待着了!
  那个救过张亦琦的侍卫看出了她的痛苦,语气有些急迫地唤道:“殿下!”
  广陵王又轻轻地挥了一下手,按住张亦琦的侍卫立刻放开了她。张亦琦捂住胸口,蹲在了地上,等待这阵疼痛过去。她深吸一口气,从身上的包袱里拿出过所。侍卫拿过之后交给广陵王。
  广陵王看着过所问道:“你是晋安近郊张家村人,要去玉门关?”
  “是。”
  没想到广陵王的声音愈发冰冷:“玉门关是边塞重地,为何要去玉门关?出关?”
  张亦琦认命地回答:“我从玉门关来,自然是要从玉门关回家。”
  这场对话毫无结果,广陵王将过所还给张亦琦后便离开了。还是那个救下她的侍卫对她说:“姑娘,请自便吧。”
  张亦琦大惊失色:什么?这是要让她自生自灭吗?她现在身受重伤,小毛驴也没了,还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她怎么可能“自便”得起来。现在她可不敢单独上路了,那个好心的侍卫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于是她厚着脸皮跟上去问道:“这位大哥,请问你怎么称呼?”
  侍卫抬手给张亦琦作揖道:“崔致远。”
  张亦琦有模有样地跟着他学了一下:“张亦琦。”
  崔致远愣了一下,道:“张姑娘。”
  “我能不能跟着你们的马车走?”张亦琦祈求地看着他,“你们是不是也要去玉门关?”
  张亦琦不知道他能不能做主,也清楚这个请求着实有些为难他了。但她已经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崔致远面露难色,终究没有直接拒绝她,可也没办法当场答应。此时,张亦琦理智回归,开始后悔刚刚对广陵王那般强硬。
  不一会儿,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也走了过来,对着崔致远唤道:“中郎将。”
  崔致远对他十分尊敬,立刻行礼:“高先生。”
  “高先生您是大夫?”张亦琦看出这位就是之前给她把脉的老先生,连忙抓住这个机会。
  “姑娘有何事?”
  “能否请先生捎我一程。”
  高先生果然医者仁心,点了点头算是默许。然后他转过头对崔致远说道:“殿下那边我来解释。”
  就这样,张亦琦再次坐上了那辆装满书的马车,广陵王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
  又赶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驿站。跟着官家走有个好处,就是不用自己出车费和房费。张亦琦心里其实有点纠结,这便宜是不是占得太大了?可转念一想,自己怎么说也是萧齐王朝的子民,张家村交的税里也有她的一份,皇家和这些当官的靠他们交税养着,自己占点小便宜又何妨?想到这儿,张亦琦心安理得地跟着他们走进了驿站。驿丞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给她安排了房间。
  张亦琦入住后,先是在房间里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顺带检查了一下胸前的伤情。只见一大片淤青,呈现出青紫之色,当时肯定出了不少血。张亦琦暗自感叹自己命大,越是如此,她越要珍惜自己的小命,一定要顺利回到二十一世纪,离开这个鬼地方。由于在马车上睡得太久,张亦琦此刻毫无睡意,肚子却有些饿了,便到楼下小院里溜达,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小院里人不多,大家可能都在房间休息,只有崔致远腰间挂着刀,在四周巡视。
  张亦琦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中郎将。”
  “张姑娘。”
  张亦琦到现在才认真看清他的长相。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广陵王实在太过出众,跟广陵王那种俊秀勋贵、玉树临风的气质不同,崔致远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凌厉的英气和军人特有的魁梧气概。大概也是因为职业原因,他的皮肤比较黝黑,而这种肤色反而为他增添了一股将帅之气,张亦琦觉得他日后定会成为一名儒将,正所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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