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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顾风祁怕把人吵醒, 没有直接答一声“请进”, 他松了握着时亭州的手, 起身去开门。
  时亭州的手蓦然空了, 他眼睫轻轻翕动一下。
  顾风祁轻手轻脚把门打开。
  他看到阎潇的时候愣住了。
  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教官, 学长, 竟然短短几天就憔悴成这个样子。
  阎潇透过敞开的门缝往里面望一下, 他也大概知道了时亭州应该是在休息。
  “怎么样了?”阎潇也压低声音, 他的眼色很疲惫,眼底有无法退却的黯然红痕。
  那是一辈子也没办法治愈的伤口。是每次午夜梦回时,满身大汗挣扎着坐起,茫茫然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时,内心深处永远也无法填补的一道裂隙。
  顾风祁大概知道阎潇是在问时亭州的身体状况,但是他沉默一下,给了阎潇一个另外的问题的答案。
  “他已经知道了。”顾风祁抬眸,他看着阎潇的眼睛。
  阎潇眸中浮现出类似于讶然和震动的情绪。
  “……他是怎么……?”
  他是怎么知道的?阎潇想问。
  阎潇觉得顾风祁应该不会主动告诉时亭州这件事情。
  “他说他做了一个梦。”顾风祁的声音很低。
  顾风祁也不知道。
  这可能就是别人常说的那种血浓于水,骨肉之情吧?
  阎潇便沉默了。
  顾风祁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他便陪着阎潇一起沉默。
  过了好半晌,阎潇开口道,“是我的错。”
  顾风祁拧眉,心里面四分的感伤,三分的无奈。
  “不是你的错,你不要……”
  他们两个声音放的很轻,话说到一半,顾风祁听到房间里面有响动。
  顾风祁停了话头,他转身去确认时亭州的情况。
  他看到时亭州已经摘了呼吸机,自己坐起来了。
  “怎么把呼吸机摘了?”顾风祁维持着向后扭头的姿势,皱眉,看着时亭州。
  然后他迅速地转头,看着阎潇。
  “他醒了。”顾风祁低低对阎潇说了一声。
  顾风祁说完之后便把房门轻轻掩上,退回到房间内,时亭州的床边上。
  他把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时候做的选择,都留给了阎潇自己。
  顾风祁自己其实很能理解阎潇现在的心境。
  他能大致猜测到阎潇现在的痛苦,懊悔,自责。虽然其实他并没有错。还有阎潇站在时亭州面前时,那种“无法面对”的心态。
  如果情况掉个个儿的话,顾风祁也不会敢看时亭云的眼睛。
  “怎么了?”时亭州看着顾风祁走过来,他刚刚睡醒,眼眸里还残存着一种温和的水润。
  “你怎么把呼吸机摘了?”顾风祁不答,把之前问过的问题抛出来,又说了一遍。
  “不舒服。”时亭州垂眸,浅浅笑一下。
  他的声音轻,而且苍白。如果声音有颜色的话。他面上的笑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
  顾风祁看着时亭州,眸光有点责备又有点心疼,但是终究拿他没有办法。
  阎潇就在这时候推门走进来了。
  “吱呀”一声响,时亭州抬头看见阎潇,他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的欢喜,“潇哥怎么过来了?”
  阎潇在看到时亭州坐在病床上的那副模样的第一刻,鼻腔就酸涩了。
  时亭州这几天瘦削了许多,脱下军装,换上柔软的无菌服之后,甚至有点病骨支离的感觉了。
  时亭州整个人的气质神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的时亭州是一个精力和感情都丰富到几乎满溢的人。他可以痛痛快快与你说笑玩闹,可以在他所坚持的立场上坚定不移义愤填膺。时亭州是鲜活的,是充满生命力的。
  现在坐在病床上的时亭州,已经不是时亭州了。
  他苍白的脸容看上去那么脆弱,像是一副玻璃,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似的。
  从前那个精蹦的让时亭云头疼极了的小子,现如今眼眸温润,里面刻着入骨的倦怠。
  那是种介于“一夕长大”和“一夜白头”之间的某种矛盾的变化。
  阎潇像别人讲不清楚,但是却并不妨碍他在看到时亭州的那一瞬间,内心涌现出的疼惜与无力。
  “州儿,”阎潇走到时亭州病床边上,他在床边单膝跪下来,嗓音哑的不成样子,“……还好吗?”
  顾风祁退开,走到房门口的位置遥遥站着,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挺好的,”时亭州咧嘴笑,“七号驻点的战况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士兵的伤亡率也控制的很低,就是激化药剂这个东西,当时不知道有这么厉害的后遗……”
  时亭州话没说完,感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时亭州顿住。
  他看到阎潇低着头,肩膀打着颤。
  阎潇在哭。
  “对不起……州儿,对不起……”阎潇哽咽,情绪失控,不能自已。
  “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应该和他一起的,这样他就不会出意外了……对不起……”
  阎潇单膝跪在时亭州床边,在一个后辈面前失声痛哭。
  时亭州以前从没见过阎潇这样。
  情绪是会传染的。
  小小一间病房,的伤感和悲痛很快发酵,连带着时亭州也一起湿润了眼眶。
  “哥,哥……你听我说……”时亭州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他的步子有点飘,他也在地上跪下来,他扳住阎潇的肩膀,把阎潇抱进怀里。
  “哥,不是你的错,”时亭州的眼眸湿润,声音温哑,“不是你的错。”
  阎潇哽咽,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
  时亭州鼻腔很酸涩,心里很难受。
  他把阎潇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小孩。
  时亭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哥,不是你的错。”
  这是阎潇自时亭云出事以来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放下心理负担,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哭一场。
  他是真的真的很痛。
  阎潇在时亭州怀里抱头痛哭。
  阎潇哭了很久,等到情绪终于发泄完之后,他抬起眼看着时亭州,他的眼睛红红的。
  “州儿,真的对不起。”
  阎潇还是把所有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对不起,”阎潇的嗓音再一次哑下去,“如果不是我的话……”
  “哥,你别这样,”时亭州很温柔但是坚定地打断阎潇,“如果我哥还在的话,他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不会开心的。”
  阎潇垂眸,神情黯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风祁站在门边上,看着他们两个人。
  顾风祁看着看着,就满眼泪水。
  时亭州再一次把阎潇抱进怀里,他越过阎潇的肩膀,看到了顾风祁的满眼泪水。
  后来他问顾风祁,为什么哭了。
  顾风祁心里想,你都不知道,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哭了。
  顾风祁看着卧在病床上的瓷器一样脆弱苍白的时亭州,有半缕阳光落在时亭州脸上,将他整个人都映照出一种透明感来。
  顾风祁抿唇,沉默良久。
  “我很害怕。”
  顾风祁说。
  不用再多解释,时亭州就全部都懂了。
  顾风祁沉默地看着他,幽黑的双眸里又逐渐蓄起雾气。
  怕我晚到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怕这战争世事皆是如此的残酷无情,一个人轻易就能失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和阎潇相比,他还是幸运很多了。
  “我爱你。”时亭州紧紧握住顾风祁的手。
  “我爱你。”顾风祁哑声。
  -
  273年,审讯室。
  冰冷的灯光,监控面板上流动着一串串机械的数字。
  那些数字精确的刻画出时亭州现在的生理特征和情绪状况。
  第二支溯洄的效力也要尽了。
  督察组长垂眸,居高临下看着苍白的时亭州。
  这一次他能想起什么东西来吗?
  第78章 叛国
  时亭州低声咳嗽两下, 然后他睁开眼睛。
  审讯室的光线是冷光,并且有点过于强烈了,时亭州的眼睛被弄得很不舒服。
  “醒了?”督察组组长示意手下人给时亭州倒水。
  时亭州低低应一声, 下颌动一下,示意解开他身上的约束带。他要坐起来。
  督察组长动动手指,马上有人照做了。
  “谢谢。”
  时亭州坐起来, 接过水杯, 他的嘴唇和脸色都很苍白。
  “第二针溯洄的药效已经结束了, ”督察组长在时亭州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虽然不知道你的记忆已经回溯到什么时间了,但是我需要提醒你的是,”督察组长面上的神情很冷酷, “第一, 溯洄作为一种精神类药剂,它对你的身体会有损伤,要是你现在已经能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了,我建议你直接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不要再注射第三支溯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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