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向来都是能忍的,那样地狱一般的场景他都忍受过来了,更何况这小小的五十军棍?
他不知时月,没了痛觉,直到娜妍的哭声将他的神智唤回,他不知道五十军棍打没打完,只知道娜妍护在他身上,任由卫兵如何拉扯都拉不开。
他不知道小小的她哪里来的如此大力气,竟让他有一丝想笑,他忍受着身上皮开肉绽的疼痛,很不想说话,可还是耐心对着娜妍哄劝道:“你先回帐中,我一会过来找你。”
娜妍从来没有这般哭过,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温景珩看着她皱在一处的小脸,嫌弃地说道:“丑死了。”
这招果然奏效,娜妍即刻停止了哭声,抬起衣袖就要往脸上擦,被温景珩制止了,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娜妍:“一个姑娘家,整天把眼泪鼻涕往衣服上擦,你羞不羞,如今也不小了,注意点仪态,你现在回帐中去,如果不听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娜妍抽泣着,不肯离开:“可是他们快把你打死了。”
“我死不了,听话。”温景珩身上疼痛,语气里也带了一些不耐烦,娜妍虽然依旧担忧,但仍旧害怕惹温景珩不高兴,毕竟他曾经说过不理她,他们就真的三年没有见过面。
她一步一回头的往帐中走去,等她回到帐中,他身上的军棍才复又落下,还好经过娜妍一闹,他已经缓过来许多,没熬多久五十军棍就打完了。
他踉跄着起身,向完颜烈的帐中走去,后背已经被鲜血浸透,伤痕纵横。他的身形踉跄中又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给人一种很特别的冲击力。
完颜烈凝眉看着他,心中的戾气居然被渐渐冲散了许多。
“解气了?”温景珩看着完颜烈的表情,艰难地坐到一旁的软榻上,疼的直皱眉:“现在可以说说,凉州是怎么回事了?”
完颜烈冷哼:“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讲讲你跟那个汉人女子的事?是什么原因让军师丢下凉州城,不告而别?”
温景珩懒懒地笑了一下:“温某私人感情,你真的有兴趣听?”
“你当然可以有私人情感,但是,对方绝对不能是个汉人。温景珩,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完颜烈的眼中满含警告之意。
温景珩自嘲地苦笑:“你放心,人家才不屑与我为伍。”
完颜烈又升起一份莫名其妙的慷慨激昂来:“你哪里差了?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不屑与你为伍?”
温景珩不由苦笑,觉得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蛮人有时候真的有够好笑的。
他百无聊赖的笑着,并不打算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可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对上了帐外露出的一双圆圆的杏眼,那大大的眼中蓄满泪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在与他对视的瞬间,消失在帐帘后。
那是一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眸,他的心中一紧,想要起身追出去,却终是没有动,他因为一时紧张而抓紧身侧衣襟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
有些人,注定不同路,就不必再纠缠不清。
他突然想起沈昭华,她对他,亦是如此吗?
第49章
温景珩回到乌介给他准备的房中, 艰难地伏到床上。
乌介在一旁给他上着药,跟他细数着他听来的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温景珩安静地听着,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
“去探, 凉州城中萧承渊究竟布了多少兵马。”
“是。”乌介应着,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他的动作轻柔,尽量让温景珩减少痛苦。在他的心中,虽然温景珩是个汉人,对他却是有着知遇之恩的。他不懂什么民族大义,他只知道没有眼前这个人,自己还是世代为奴的奴隶,甚至连做人的权力都没有, 他却让他成为人上人。
温景珩自然不知道乌介一个大男人心中有这么多百转千回的心思, 他思虑甚重,也忽略了身上的伤痛,自然感受不到乌介的铁骨柔情。
凉州城内应该已经布防完成, 此刻如果由白头城出兵, 对凉州两面包夹,那么夹在凉州和雁谷关中间的队伍一定会腹背受敌。
如此一来, 要比拼的就是双方真正的实力了, 可之前一疫他们损失巨大,况且军中尚有瘟疫并未拔除, 只能暂且休养生息。
还好如今占据白头城,也算可以安心休养了。
看来, 要攻下凉州,只能再从长计议了。
此次攻下凉州,还是他利用了沈昭华, 想到沈昭华,他的心中隐隐作痛。他的耳边,又传来那日暗卫从大巫医那里传回的消息:“沈姑娘说,她与公子并不同路。”
道不同不相与谋,她终究是看不上他,哪怕已经阖族覆灭、落得如他一般的境地,她依旧不屑与他为伍。
他的声音里满是苦涩轻笑出声,扯动身上的伤口,痛的皱了下眉,乌介赶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打紧,你继续。”温景珩无所谓地说道。
身上的这点伤痛,哪里及心中万一?她既如此不屑,他也不必再自作多情,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他还是孑然一身。
乌介上完药就出去了,温景珩有伤在身,觉得精神不济,闭目养神,很快就沉沉睡去。
娜妍此时就躲在温景珩房外的阴影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方才温景衡的话,一字一句,像一根根针一般,狠狠钉入她的耳中,她的心里。
“人家才不屑与我为伍。”
“温某私人感情,你真的有兴趣听?”
每一个字都在她心口燃烧,反复凌迟着她。
原来是真的。
原来那些隐隐约约的猜测、那些他莫名失踪的时日、那些他偶尔出神时眼底深处她看不懂的痛楚与温柔……都不是她的错觉。
他心里真的有了别人。
一个汉人女子。
娜妍抬起手,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那哽咽声溢出喉咙,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鲜艳的袖口。
不是委屈,是愤怒!是滔天的怒火和被背叛的刺痛!
她娜妍,胡人最尊贵的公主,父王掌上明珠,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少部落勇士对她献殷勤,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偏偏一颗心全都系在这个总是冷淡疏离、身上带着谜一样忧伤的汉人军师身上。
她不顾身份,不管种族隔阂,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替他挡开多少明枪暗箭,在他被责罚时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护住他……她以为,只要她够热忱,总有一天能融化他眼中的寒冰。
可现在才知道,那寒冰并非为她而生,却也从未为她融化过。他的心,那么轻易地就给了那个不屑与他为伍的汉人女子,可是明明,她才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为什么视而不见?
那她算什么?她这些年的痴缠和拥护,又算什么?
一个天大的笑话!
“呵……”她发出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冷笑,混合着泪水,嘴巴里微微泛着苦涩的腥咸里混着淡淡的血腥——是她把自己手腕咬破了。
屋内似乎又传来了模糊的对话声,她不想再听,一个字都不想!
她猛地站起身,因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她扶住墙壁,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那双圆圆的杏眼里,所有的泪水被强行压下,转而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
她不要哭哭啼啼!她娜妍从来不是摇尾乞怜的人!
既然得不到,那便……
她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沿途的侍卫向她行礼,她视若无睹,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前方,里面翻滚着骇人的风暴。
回到帐中,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睛红肿、发丝凌乱的自己,突然一把将妆台上所有金银首饰、胭脂水盒全部扫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
侍女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娜妍看也没看她们,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走到挂着的马鞭前,一把扯了下来,紧紧攥在手里,皮革摩擦着掌心,冰冷僵硬。
“那个汉人女子……”她低声喃喃,眼神锐利如刀,“是谁?”
她要知道是谁!她要知道是哪个女人,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甚至因此丢了凉州城也在所不惜!
嫉妒的火焰已经蔓延至她全身。她想象着那个女子的模样,一定是柔柔弱弱、矫揉造作的中原女子模样,会用那种她学不来的、欲说还休的眼神看着温哥哥!
温景珩醒来时已是深夜,只觉得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