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昭华说完,对他们郑重行了个大礼。
农妇连忙上前扶起她,眼角余光不断瞟向桌上的钱袋,面上不声张,心中却早已打起小算盘。
这个姑娘出手阔绰,如今这满满一袋还不知道装了多少银两,他们也算走了大运了,不由喜笑颜开:“姑娘放心就是了,我夫妇定会帮姑娘好好照料。”
“拜托了。”沈昭华又福了福,回身看向温景珩躺着的房间,不知为何,心中充满担忧和不舍。
她暗自狠了狠心,问道:“请问有纸笔吗?”
农妇歉声道:“哎哟,姑娘,我家没有读书人,我去帮你借借看。”
“算了。”沈昭华拦住她,想来这个村落读书人甚少,应该轻易借不到,而她赶时间。
她快步走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压下心头隐隐的不安,翻身上马,朝着方觉夏所在的驿站快速奔去。
太阳西斜,而她在走来时路,她已经浪费了一天一夜了,必须要尽快赶到京都。
到驿站的时候,方觉夏已经整肃好队伍,在院门口焦急地等她。看到沈昭华平安无事地回来,他松了一口气,对着沈昭华行了个礼。
军中之人对沈昭华都颇有微词,所以他必须要礼数更加周全,才不会有人敢怠慢了她。
沈昭华泛着乌青的双眼扫过众人:“诸位,休息好了,就速速赶路。”
说完她率先打马而去。
而独自躺在昏暗破旧的土屋中的温景珩,由于伤口反复感染治愈,此时已经十分棘手。
农家夫妇请来的大夫一边连连摇头,一边帮他处理伤口。
这里药材稀缺珍贵,但温景珩的伤口又被烈性滋补伤药温养惯了,一般伤药很难有疗效,一番诊治下来,竟然花了一两银子,这还只是诊金,而且大夫叮嘱每日前来复诊。
纵然沈昭华留下的银两支付这些诊金绰绰有余,可人穷怕了的人就会心生贪念,他们从拿到银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盘算去城中购置一处房产,再开个铺面以度余生,可如此一来,这一百两银子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如今这诊费竟花费如此大,听大夫口风还不定能救回来,说不定就打了水漂。
于是夫妇二人商定让温景珩自生自灭,若是日后沈昭华寻来,就说是不治身亡。
只有他们的小女儿表示反对:“娘,姐姐留下那么多钱,足够救治这位公子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我和你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哥,你哥如今生死未卜,生意做得好了,便宜的还不是你。”
“娘!”女孩不满地控诉:“你们这是草菅人命,这钱花得怎么心安理得?”
“你闭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那个人根本就救不活。”
女孩委屈着低下头,内心煎熬却又无能为力。她还太小,羽翼未丰,仰人鼻息的过活,没有话语权。
但她会时常跑去看温景珩,给他喂些粥水,只要不浪费银钱,他们倒没有阻止她的行为,也许也是为了讨个心安。
但女孩近两日发现温景珩的状况越来越差,已经喂不进东西了。
呼吸也越来越弱,清俊的面庞愈发苍白。
她心中难过,那种难过是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无能为力的悲悯。
不管他是谁,无论他是善、是恶、是贫穷还是富贵,她如今的年纪,还做不到漠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把母亲拉到温景珩床前,让她亲眼看看温景珩的状况,希望能唤起她的一丝良知:“母亲,再不救他就来不及了,母亲答应过那个姐姐好好照顾这个哥哥,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农妇猛地甩开她的手,怒骂:“你以为你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这些年没见过死人?五年前的饥荒,咱们全家怎么活下来的你忘了?路边的死人成堆,你那个时候怎么不想着去救救他们呢?你以为你是活菩萨啊?”
女孩抽泣着,小声嘀咕:“可是姐姐留下的钱哪怕只用十之一二就足够医治这个哥哥了,何况母亲还答应过姐姐要好好照看他。”
“你闭嘴,这个人根本就救不活。”农妇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温景珩,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竟不知何时醒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炕上,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那双深邃的眼眸。
此刻,那双眼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眼神黝黑中透出一丝血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刚才她们的话,温景珩都听到了,并且听得清清楚楚。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笑得如同鬼魅,索人命的罗刹无常。
农妇连忙拉着小女儿跑出了里屋,见到院中正在劈柴的老农才长舒一口气,按照那人的伤势,无论如何是下不了床的。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老农看到她的样子呵斥道。
“没什么,没什么。”农妇稳了稳心神,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一个床都爬不起来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可她刚说完,农夫眼中写满震惊和不可思议地看向她,让她浑身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可她刚说完就觉得脖子上一窒,随之整个人就被举了起来,然后像一块破抹布一般被重重摔到了老农脚边。
她捂着脖子不住咳嗽,终于看清了站在低矮的屋檐下的人,是那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农妇被吓得惊叫出声,手脚并用地退到农夫身后。而此时,他们的小女儿还愣愣地站在温景珩身边。
温景珩余光扫过她,缓步向夫妻二人走去,他的身后,是一道蜿蜒曲折的血色脚印。
“你们真是没有让我失望,”他仿佛已经察觉不到疼痛,又好似伤势已无大碍,带着可怕的威压一步步地走向蜷缩在一处的夫妇,“这世人,果真是可恶到极致,让人生厌。”
“不如,我送你们去重新投胎,下辈子,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做人。”他说着越来越近,嘴角绽放出灿烂的笑意,在苍白的脸上显得诡异无比,“不谢!”
他的手抓向自己的瞬间,老农连忙喊道:“那位姑娘给公子留了书信。”
如他所料,那只手顿在了半空,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磕头求饶:“公子饶命,只要公子答应放过我夫妻二人的贱命,我马上将书信拿给公子。”
温景珩闻言不屑轻笑:“一封书信,换你二人一条狗命,你选一个吧。”
老农正犹豫着看向身旁瑟瑟发抖的妻子,温景珩的手就死死掐住他的脖颈,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两个字:“选……我……”
一旁的农妇震惊地看向他:“我跟你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为你生儿育女,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她的控诉字字带血,撕心裂肺。
可温景珩却觉得好笑,若说自私,他们夫妻二人倒是天生一对,他朝着老农伸出手:“拿来。”
老农哆嗦着将信交到他手中,他拿到信的刹那就已决定不留活口,这些自私的东西在他眼中已经轻飘飘的如同一只苍蝇一般,让他厌恶,让他杀之而后快。
可他打开信的瞬间,心中震颤,竟再也下不了手。
那一方小小的锦帕上,是她用鲜血留下的一行苍劲行书:“若能活下来,答应我要尽力守护大靖百姓,哪怕守他们一时安宁。望君珍重,勿念。”
他视若蝼蚁的,是她如此珍视的存在。
为什么?她不懂他们的自私、愚蠢、恶劣、人云亦云和落井下石,她若见识过,就会明白这天下苍生是如何可悲可笑的存在。
可此刻,她既已有交代,他便不能不从。
他扫了眼缩在脚边的二人,只觉得肮脏不堪,他步履蹒跚地缓缓向着院外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找了一处断壁残垣,靠着土墙缓缓坐了下去。如同回光返照,聚拢的生气迅速散去,他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再无声息……
第39章
萧承渊近日总是心神不宁, 整个人如同一副空壳,眼睛看着众人嘴巴翕动,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凉州虽然易守难攻, 但胡人不善守城战,不如直接强攻。”
“我不同意,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如今敌众我寡,不可强攻。”
温景珩被擒,萧承渊原本计划趁机夺回凉州,所以召集众人讨论, 可他如今人坐在这里, 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走神,明明如今讨论的是顶重要的军机要事,他还是无法压下心中的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