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沐林公子!”沈昭华惊呼,连忙小心翼翼地从马上下来,去探查沐林的状况。
他整个人烫得厉害,似乎在发烧。
沈昭华焦急地伸手想摘下他的面具去探他的额头,又突然想起他的话:“今晚怕再吓着姑娘,等到我们到了安全一点的地方,在下一定满足姑娘的好奇心。”
他不想被自己看到真实样貌,此时没有经过他同意就这样摘下他的面具是不是有些不妥?
“沐林公子!”
“沐林公子!”
她又试探着摇了摇他的身体,试图唤醒他,可他却一动不动。
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揭下了他的面具,在看清他样貌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如同遭受五雷轰顶,愣在当场。
果然是他!那个她曾经无比憎恶的人。
她望着熟悉的苍白却依旧难掩俊逸的脸庞,内心有着说不出的震撼,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曾经恨毒了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如今,这个人就这样躺在她的面前,生命垂危,苍白如纸。
她该怎么做?她要管他的死活吗?
凉州城破时的火光与绝望、他冰冷算计的眼神、萧承渊在城楼上痛苦绝望的目光……所有因他而起的屈辱、恐惧、家国沦丧的痛楚,一幕一幕回荡在她的脑海。
他死在这里,是天理昭昭,是报应不爽!她为什么要救他?凭什么救他?
可是不久前,他刚刚救过她,她的身上还裹着他的衣袍。如果没有他,她活不到现在。
沙尘暴的轰鸣声仿佛还在耳边,她清晰地记得他剧烈的心跳,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他用尽全力护住她的拥抱。
“抱紧我,别睁眼。” 他破碎的声音,此刻回想起来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但那又怎样?曾经他也救她于水火过,她还来不及感激,他就亲手将她推入更难堪的境地。如今又想要做什么?扮作商人随她入京,然后呢?这背后,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温景珩,你该死。”她说着,将他的面具扔到他的身上,缓缓站起身。
他是大靖的叛徒,凉州陷落的罪魁祸首,死不足惜!他欺骗她、利用她、毁了她的人生,让她双手沾上永远洗刷不掉的罪孽!
于公于私,她都不该救他,他死在今夜,或许大靖子民就不必面对这场浩劫。
她决绝而吃力地爬上马,脑海中却浮现出他数次将她抱上马的情形,那个时候她不觉得翻身上马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她打断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不去看躺在地上的身影。马儿躁动的打着响鼻,四蹄不安的来回踱步。
沈昭华轻轻拉了拉缰绳,马儿终于安静下来,缓缓向前迈步。沈昭华控马并不好,所以不敢狂奔,只敢驾着马缓步离开。
走出很远,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他的身影已经小的只剩一个黑点,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中显得渺小而无力,好似她漫长的人生画轴上一块难看的墨渍,她转过头将他抛诸脑后,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迷蒙泪眼中,她恍惚又看到那日落日余晖下,他回头看她,银色面具映着暖光,侧影在晚霞中镀上一层金边,问她“我吹的好听吗?”
那一刻,她脸上曾不自觉地漾起过一丝轻松的笑意。而现在,她无情地丢下他而去,斩断了他生还的唯一可能。
风沙又起,呜咽之声不绝于耳,似是大漠的悲鸣。
温景珩仰面躺在冰冷的沙堆上,身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去,不再火热,他的生机,也慢慢消散了。
他的身体上空,一只孤鹰久久盘桓。
孤鹰盘桓许久,突然发出一声厉啸,划破夜空,随即如同狩猎般朝着温景珩俯冲而下,锋利的鹰爪深深嵌入温景珩的肩膀,尖锐的喙啄穿温景珩肩胛处的骨肉。
温景珩眉头微蹙,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珠转了转,眼中一片茫然。他挣扎着坐起身,银白色的面具从他身上滑落。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面具拿在手中端详,又环顾一眼空旷的大漠,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是将他丢在了这里?
苍鹰扑哧着翅膀,落到温景珩的肩膀上。
温景珩缓缓转头看着它:“是你救了我?”
“呵。”他自嘲地笑了:“看来,还是有人不愿意让我死的。”
他随即笑得更加苦涩:“差点忘了,你不是人。”
他太过虚弱,支撑不了多久,他认命般地缓缓躺了下去。
看来,要死在这里了。这短暂而苦涩的生命若是终结于此,他可还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没能手刃仇敌。遗憾没能为家人申冤。遗憾自己还不够强大,依旧无力自保。
可他太孤单了。
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若是能下去和家人团聚,也是一种幸福。
“父亲、母亲,沐林想你们了。”
沐林,是他的小字。他五行缺水木,所以母亲给他起了这个小字为他补足五行,祈盼他此生圆满。
“沐林公子。”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想起沈昭华的声音,想起她也曾声声呼唤过他的小字,还是满足地笑了。
太久没有人这般叫过他了,久到他每听一次,就会心动一次。
“温景珩。”他的耳边突然响起她冰冷中带着厌恶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她冷漠的面容。
是幻觉吗?
他朝着她缓缓伸出手,被她紧紧握住,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她终究无法做到冷心冷情地把他扔在这里。她一边回来找他,一边痛恨自己心肠不够硬。她远远地看到他倒了下去,连忙跳下马朝着他奔了过来。
她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身上的温度吓到。走之前他身上还烫得很,现在却冰冷无比。
她连忙解下披风罩在他身上:“温景珩,你坚持住。”
她努力把他架起来:“你坚持一下,我弄不动你,你自己骑到马上去,好不好?”
温景珩偏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恍惚没有焦距,脚步虚浮地跟着沈昭华往马边走:“你怎么回来了?”
沈昭华没有回答,冷着脸架着他往前走,温景珩却笑了:“你不想让我死了吗?”
第27章
沈昭华艰难地把他扶到马上, 自己也慢慢爬了上去,将温景珩禁锢在怀中。他已经坐不稳,整个人扑倒在马身上。
可他依旧艰难地抬起右手, 翱翔在他们身畔的苍鹰立刻乖顺地跳到他手臂上,收起翅膀。
他极其缓慢而虚弱地对着苍鹰吹了声口哨,苍鹰低鸣一声,振翅而起,在低空盘旋了两圈,然后朝着某个方向飞去,飞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来,回头鸣叫。
“跟着……它……”温景珩的声音嘶哑破碎, 几乎是用气声挤出这几个字, 说完便又脱力地闭上了眼,气息微弱。
沈昭华看着苍鹰引路的方向,又看看昏迷的温景珩, 一股绝处逢生的力量涌了上来。
她咬紧牙关, 鼓起勇气策马紧紧跟上那只在夜色中穿梭的苍鹰。
苍鹰飞得不高,速度也不快, 似乎特意在照顾着他们。
在茫茫沙海中, 它成了唯一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温景珩是否还能撑住。在她的忐忑不安中, 苍鹰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上空盘旋不去,发出连续的鸣叫。
沈昭华借着微弱的星光望去, 山坳下,是一处孤独矗立的破庙,破庙的周围是废弃的断壁残垣, 干枯的荆棘杂草丛生。
希望瞬间赶走了沈昭华所有的疲惫,她轻踢马腹,奔了过去。
昏迷的温景珩太重,她知道自己抬不动他,直接打马进了庙里。她翻身下马,轻轻一拉温景珩就跟着摔了下来。
她站着看了他良久。他还活着吗?
她蹲下身,伸出手探他的鼻息,他鼻息微弱,似有似无。
北风又起,拍打着破旧的窗棂,沈昭华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觉得害怕,他如果死了,自己是不是要跟一具尸体过一夜?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不想跟一具尸体待在一起。
可她,却也更加不想救他。
她冷冷的看着他,今夜,只要她什么都不做,他或许就会丧命于此。
“温景珩,你今夜能不能活,就看你命够不够硬了。”
她的声音冰冷,缓缓站起身。
大漠的夜晚酷寒无比,她不想陪着他一起冻死在这,她连忙跑出去收集杂草,她此生第一次做这种事,觉得力不从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有些焦急,急于把火生起来。为什么?她在着急什么?无论如何,她还是决定先回去把火点着。
她抱了一堆干草回去,堆在温景珩身边,伸手去掏他怀中的火折子。这些动作她做的很自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