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昭昭风华> 第19章

第19章

  
  然而,那双盈满血丝的眼睛,在看清空城景象的刹那,竟奇异地亮了一下。
  那光亮一闪即逝,随即被更深沉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解脱的麻木淹没。
  她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望着温景珩,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无声的讥诮。
  “呵……”温景珩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短促而突兀。
  这笑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激不起半分涟漪,只让周围的空气更冷了几分。
  他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冲向城内,月白的衣袍在铁甲洪流中划出一道刺目的流光。
  此刻的凉州城如同一座巨大冰冷的坟墓,他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
  温景珩勒马停在城中央,环视着这座空无一人的城池,胸腔里那股被愚弄的怒火终于再也压不住,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调转马头,朝着囚车上的沈昭华飞奔而去。
  眼看到了近前了他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马蹄差一点碾碎沈昭华,他才勒紧缰绳,马儿吃痛,长鸣一声,整个上半身腾空而起,旋转四十五度才堪堪停住。
  他翻身下马,几步冲到囚车前,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沈昭华连同这囚车一起焚毁。
  他一把抓住囚车的木栏,指甲深深嵌入粗糙的木纹。
  “沈昭华,你满意了?”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脸低吼,灼热的气息喷在她冰冷的脸上。
  沈昭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空洞而麻木。
  仿佛他不存在一样,他突然觉得沮丧。
  他猛地直起身,眼神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胡人士兵,扫过乌介和那颜惊疑不定的脸。
  他看到了拓跋风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那目光正肆无忌惮地在沈昭华狼狈却依旧惊心动魄的侧脸上流连。
  “怎么?拓跋大人,对这和安郡主还有兴致?”温景珩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无比,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慵懒笑意,只是眼底却无半分温度,“不如,赏给你?”
  拓跋风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连忙垂下头:“属下不敢!”
  温景珩嗤笑一声,目光再次落回沈昭华身上,他伸出手,猛地抓住她翟衣的前襟,用力一扯!
  “嗤啦——”华贵的锦缎应声撕裂,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
  沈昭华惊得猛地回过神,眼中是濒死的羞愤和恐惧。
  “温景珩,你个畜生!”
  温景珩却不理会她的咒骂,只是将那象征皇家恩宠的翟衣狠狠掼在地上,金线彩绣的翟鸟被尘土瞬间掩埋。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刻骨的厌恶,“把这身破烂,给我烧了!”
  他说完解下自己的深色外袍,劈头盖脸地扔在沈昭华身上,将她破碎的尊严粗鲁地裹住。
  “带走!严加看管!”他不再看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士兵们噤若寒蝉,那颜犹豫片刻,出声问道:“安排在何处?”
  温景珩看了眼沈昭华,沉声道:“找间像样的屋子,打扫出来,还是和我安置在一处。”
  那颜挥了挥手,两名士兵连忙将沈昭华从囚车上解下,押了下去。
  温景珩这才深深吸了一口凉州城冰冷而带着焦土味的空气,眼中燃烧起比之前更炽烈的火焰,那是被彻底激怒的复仇之火,混合着棋逢对手的亢奋。
  到底,是他小瞧了他。
  他将手中缰绳扔给那颜,缓缓走在青石板上,用脚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他的两侧,余烬还在燃烧,火光照耀着他的眉眼,漫天的灰烬漂浮,弄脏了他俊美的脸庞。
  可他不在乎,他缓缓地走着。
  三年了,他等这一刻等了三年。
  温景珩带着那颜和乌介将整个凉州城巡视了一遍,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高悬。
  他现在的住处,正是萧承渊之前的府邸。这座院落是青砖所砌,损毁相对较少,那颜命人先帮他收拾了出来。
  温景珩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一股混杂着焦土和淡淡石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味道让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石叶香……萧承渊惯用的冷冽香气,即使主人已去,竟还固执地萦绕在这方寸之地,无声地宣告着此处曾属于谁。
  月光惨白,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像洒了一地的碎银,冰冷而凄凉。
  那颜和乌介跟在他身后,俱是屏息凝神。
  这间勉强收拾出来的屋子,是整座府邸损毁最轻的一处,青砖墙壁尚算完整,但墙角仍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一张厚重的梨木桌案上,刀痕纵横交错,诉说着撤离前的混乱。
  一张宽大的床榻靠墙摆放,铺着他惯用的上好毡毯,与这残破的环境格格不入。
  温景珩的目光缓缓扫过室内,最终,定格在屋子最阴暗的角落。
  沈昭华蜷缩在那里。
  她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深色外袍,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和散落在地面、沾染了泥污的几缕乌发。
  她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跳动的火苗投影,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从这具躯壳中抽离。
  白日里被撕毁翟衣的极致羞辱,空城计下被彻底当作弃子的冰冷现实,似乎已将她最后一点生气也榨干了。
  她像一尊被遗弃在废墟里的琉璃人偶,精美,脆弱,了无生机。只有偶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头,证明她还活着。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碗清粥小菜,她却动都没动。
  温景珩看着这样的她,白日里那股焚烧理智的狂怒早已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更深的、更黏稠的阴郁,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挥了挥手,那颜和乌介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格外刺耳。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萧承渊的冷冽石叶香气。
  温景珩没有立刻走向她,也没有走向床榻。
  他就站在门口那片破碎的月光里,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微微晃动,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并未离开角落里的身影,声音不高,却像冰棱砸在寂静里:“这味道,可还熟悉?”
  他指的是那萦绕不散的石叶香,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字字如针,“你心心念念的夫君,连这点痕迹都舍不得替你抹去。他走得倒是潇洒,留下这满屋子的……念想。”
  沈昭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那“念想”二字,像钝刀子割肉,比任何直接的辱骂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温景珩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终于迈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踱到那张伤痕累累的梨木桌案前。
  案上除了一盏油灯,空无一物,干净得异常。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缓缓抚过桌面上那些深刻的刀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仿佛在触摸萧承渊留下的无形的挑衅。
  温景珩突然觉得有些乏了,他将床榻上的毡毯扯下扔在她脚边,和衣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再无声息。
  沈昭华蜷在离床榻最远的角落,裹着温景珩那件过于宽大的深色外袍。
  袍子残留的杜若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与屋内无处不在的、属于萧承渊的冷冽石叶香纠缠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几欲作呕。
  第二日一早温景珩就出门了,入驻新城,他手里的事务繁多忙得焦头烂额,再没精力管沈昭华的死活。
  直到入夜那颜过来汇报说沈昭华绝食了。
  温景珩闻言轻抚额头,她还是如此不中用啊。可她现在还不能死,她和沈定邦对他来说,还很有用。
  他迎着更深露重回到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她如昨夜一般蜷缩在角落,面前的食物一动未动。
  他的眸子一窒,迈步径直走向她。他站在她面前看她良久,她却一动未动。
  温景珩缓缓蹲下,直视着她低垂的眼帘:“想死?”
  他伸出手,修长如竹的手指捏起碗中的一块胡饼,伸到她的面前:“我可是答应过令尊,要护你周全,你可别让我难办啊。”
  沈昭华依旧一动不动,僵持良久。
  “呵,”温景珩将胡饼扔回碗中,拍了拍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他,“好啊,你想死,我成全你,不如我帮你死得快一点如何?”
  他说完放开她,缓缓站起身,对外命令道:“来人,将她再给我架回囚车上!”
  立即有人领命而来,将如行尸走肉的沈昭华架了出去。
  被捆了一天一夜,她的生机便如大漠中的雨水迅速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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