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说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他已没有兴致陪她打机锋。
  她看着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他这个人真的是煞风景。她没理他,转身回到座位上优雅地沏茶。
  她甚至好兴致的拿到鼻尖闻了闻漠北粗枝大叶泡出的粗粝茶汤,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瞟了萧承渊一眼:“想知道啊?过来陪我喝茶。”
  萧承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中冷哼。
  可她仿若没事人一样,悠哉游哉的喝茶,又挑挑拣拣的拈起一块糕点来吃。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想要舒出胸中所有的不忿,无可奈何地乖乖坐到她对面。
  “温景珩得手了吗?”
  萧承渊看着她的样子,自嘲地嗤笑一声,不明白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在质问谁。
  “没有。”
  她听到他这话才满意地放下茶盏:“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笨。”
  她娇小明艳的脸隔着石桌凑上来,满面促狭:“说吧,怎么感谢我?”
  萧承渊觉得十分无语,伸手在她凑过来的额头上打了个响指:“你还有理了?”
  “乖乖招来,你怎么会搭上温景珩的?你们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的原本冷肃的面容更加寒冽,吓得柳舒涵身后的嫣红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柳舒涵也终于收敛了所有情绪,一张圆圆的巴掌小脸上难得地透出一丝倔强。
  萧承渊看着她的样子,明白已多说无益。
  他站起身,声音掀起风霜雪雨:“如果……你要去找温景珩,明日午时之前来找我,午时一过,即刻启程回京都。”
  他们兄妹一场,他愿意成全她一次,最后一次。
  他刚起身,柳舒涵的情绪突然崩溃。
  她跟着起身,动作凌厉的将桌上小食茶盏一应物品扫到他的身前,连同红泥小火炉和一直温着的热水一起扫到他身上。
  哪怕他动作敏捷地躲闪,依旧被那泼出的热水烫着了。
  “萧承渊,你混蛋!”
  她却不管不顾,如同泼妇一般对他咒骂着。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看着她如同疯癫的怒不可遏,看着她突然痴痴地狂笑,看着她冲到面前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萧承渊,我就是不走,我就是要留在这里把你的军报送给温景珩,你能把我怎么样?”
  萧承渊几不可察地皱眉:“霜儿,你到底怎么了?”
  柳舒涵看着他眼中深深地疑惑与不解,好似突然被抽空了力气,放开他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萧承渊看着她癫狂的样子心急如焚,焦急地想要控住她却不得其法,只能在她耳边大声地唤她:“霜儿!”
  可她并不回应他,依旧癫狂地大笑,直到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安抚的轻拍着她的背。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飘零的落叶般散落在他怀中。
  良久,她窝在他肩头轻声啜泣,身体在他怀中轻轻抖动。
  随着她身体的抖动他的心一阵阵地抽痛,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他一定要查清楚,温景珩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那种因为她的胡闹导致沈昭华可能深陷更恶劣的险境的担忧,在她埋在他肩头一下一下地抽泣下,一点一点被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安静下来,声音闷闷地自他肩头传来:“表哥,我得了顽疾已经时日无多,临死之前,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待在你身边。”
  萧承渊闻言心下大骇,扶起她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里面坦坦荡荡,一片清明。
  他一下子明白她说的是真的,却依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看着他担忧的样子,惨淡地笑了一下:“是那日去看巫医确诊的,药石无医。”
  药石无医四个字,她说得惨淡又坚定,仿佛一块巨石砸向他的心口,一石惊起千层浪。
  他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口中喃喃着:“不会的,霜儿,不会的。”
  “你一向康健,一定是这边塞的庸医搞错了,明日……明日你就回京都,让父亲找京华堂的人给你瞧瞧。”
  柳舒涵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心中的暖意一丝一缕地缠上来,漫过了生离死别的苦楚。
  她的嘴角扬起真切的笑意:“表哥跟我一起回去吗?”
  可她刚刚扬起的笑意因为他眼中明显的犹豫僵在脸上。
  他挣扎良久,终于歉声道:“对不起,我不能离开凉州。”
  早该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自取其辱。她咽下心中的苦涩,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没用的,表哥。我时日无多,不想所剩无几的时间在来回奔波中浪费。”
  她忽然抬手,想去触摸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却最终只是拉住他的衣袖:“霜儿只要表哥多回来陪陪霜儿就好了。”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似在哀求,又似不容拒绝的命令。
  他……只好领命。
  “至于温景珩”,柳舒涵淡淡地开口,“我不过是因为表哥近日的冷落故意跟表哥赌气罢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所作所为,都过于任性了。任性的让人无法察觉她话中的真假。
  她又靠近他,将脸埋入他的怀中:“表哥只要多回来陪陪霜儿,就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可萧承渊自然不是她轻易就可以蒙混过去的人,她近日的行为太反常了,反常到他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他依旧将她禁锢在怀里,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对着已经吓傻的嫣红说道:“去把张福全叫来。”
  张福全,自然就是张总管。
  嫣红愣愣地点了点头,刚抬起脚步就被她制止了:“不许去。”
  她依旧伏在他的肩头,声音懒懒糯糯的。
  嫣红为难地看着萧承渊。
  萧承渊此时再不敢违背她,哄劝道:“不叫就不叫,那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没有人看到,她埋在他怀中的脸上,扬起的满足笑意。
  他身上的淡淡石叶香带着致命的蛊惑,夹着他的体温,一阵一阵萦绕在鼻间。那味道对她来说,就像毒入骨髓的人的救命良药。
  而他的怀抱,坚、挺却不冷硬,带着一种很特别的温暖和柔软,让她觉得十分舒适。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怀抱,如今将死之际,她破罐子破摔的发个疯,从前梦寐以求的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她贪婪地吸了吸,嘴角的笑意更浓。
  可她却觉得不够,人就是这样,永远都不知道满足,永远得寸进尺:“表哥,你抱我进去,好不好?”
  第10章
  萧承渊却如同被她烫着了,猛地放开她,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贯平静的眼眸难得地闪过一丝慌乱。
  “对不起。”
  他不再看她,对着嫣红吩咐道:“扶表小姐回房间休息。”
  说罢他看了她一眼,逃一般地转身离去。
  萧承渊离开没多久,张总管就带着大夫过来了。
  柳舒涵好脾气地配合着,纵然温景珩警告过药石无医,她依旧寻遍了凉州城现有的所有知名大夫,结果大差不差,的确也看出她药石无医,病因却大都看成她自小患有心疾,能活到今日已是万幸。
  她懒懒地收回手,听着大夫对着张总管说着听倦了的话心中冷笑:“庸医。”
  她兀自翻了个白眼,手肘支着额头,回味着刚才带着石叶香的怀抱,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庸医给开了个药方就跟着张总管离开了。
  张总管送走大夫,马不停蹄地跑去跟萧承渊汇报,把大夫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萧承渊安静地听完,沉默不语。
  张总管也没再多话。
  玉扳指缓缓转动,良久,萧承渊才开口:“霜儿不可能自小患有心疾,此事蹊跷,病因恐怕……”他顿了顿,复又说道:“与温景珩有关。让影卫去查,循着霜儿近日踪迹差,查清楚她跟温景珩到底怎么联系上的,黑石峡、她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张总管领命离去。
  萧承渊想起柳舒涵白日的异常,眉头微蹙,补充了一句:“要快。”
  此事前因后果联系起来,真相在他脑海呼之欲出。
  他心里浮起一丝慌乱,一丝再一次受制于人的慌乱。
  倏忽之间,一月有余。
  柳舒涵心绞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发作都折磨得她死去活来。
  萧承渊没有搬回来住,只是每日都会回来陪她一起吃晚饭,吃过饭再陪她下一局棋再回去。
  这日,他们原本在有来有回的切磋着,谈笑风生。
  她的心口却开始隐隐作痛,她突然伸出手,在棋盘上搅了一通,沉声道:“今日突然不想玩了,表哥先回去吧。”
  萧承渊静静地看着她的异常,仿佛要透过她把其中缘由看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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