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齐归元那老家伙,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非但没有继承他的修炼天赋,连那副冷漠的心肠也没继承。当日,齐元白得知此事后,便偷偷替我收尸。”
  他说着,忍不住笑,仿佛觉得荒唐无比:“他可当真是好心,生怕你以子弑父,日后要遭天谴,又不敢告诉你真相,才来替你弥补一二。”
  始终保持着的镇定,到这一刻,已经维持不住。谢寒衣呆了呆,摇头斩钉截铁地否认:“不可能。”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进入天衍之前,他只是个出身不详、跟着并无仙缘的凡人养母,在平静山村生活的普通孩童,据养母说,当初是在河边的木盆里捡到奄奄一息的他的,大约是因身体太过孱弱,看来有些先天不足,才被父母抛弃。
  那时,凡间正值灾年,处处有人因饥荒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路遇骸骨、庙有弃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后来得以进入天衍,也是机缘巧合。
  当时,还是天衍长老的齐归元外出游历至他所在的山村,见他虽生得瘦弱,却身量轻盈,韧性极佳,便给他探了探根骨——虽非绝佳,也算中等之资。
  他长于山村,不懂修行之事,只听人说,入了大宗门,日后便能不愁衣食,只管苦心修炼,为了让母亲能衣食无忧,他没多犹豫,便打算投入天衍外门。
  只是,时多天灾,还未等他出发,母亲便在一次山洪中不慎去世了。
  他本就是被捡来的孤儿,被养母养了十余年,再度孑然一身。
  是还未离开的齐归元,见他孤苦无依,干脆收他暂做个身边端茶送水的童子,跟着他一路游历,直到回到天衍,投入外门之下,也算替他解决了这一路的盘缠。
  尽管有这一段渊源,齐归元并未对他有格外照顾,这一路自踏入天衍开始,都是他凭着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得来的,这才让他能以毫无家世渊源背景支持的身份,在天衍内外站稳脚跟,受到其他师兄弟的尊重。
  也正因如此,他一直对齐归元既感激,又尊敬。他的这位师尊,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正直良善,堪为在世修士仰望的楷模。
  他从没想过,师尊可能也曾经骗过他。
  “怎么不可能?”昆涉阳不屑地笑了笑,昂首道,“他若是不知晓,怎会出现在你所在的村落中?难道,你当真以为,是他无意间才游历到那儿的?”
  谢寒衣无法肯定。
  “他不过是想利用你,好引我出来,将我除掉罢了。”昆涉阳面无表情,“他知晓我的身体总有一日支撑不下去,定会回来寻你这个亲生儿子,毕竟——”
  他伸出手,在谢寒衣的肩上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只有亲生的骨肉,相连的血脉,才能成为最好的容器,就像你的那个小徒弟一样。”
  提到沐扶云,谢寒衣忽然不再如方才一样冷静自持,一把挥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枯冷的手,厉声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她替我先试试这骨肉之间的养魂术罢了。”
  昆涉阳阴冷又得意的语调让谢寒衣的心跳陡然加快。
  亲生的骨肉,相连的血脉,除了先前陨落的那个沐扶月外,还能有谁?想起徒儿,谢寒衣心口一阵疼痛。
  那孩子,这辈子已经过得够苦了。
  “你休想!”一直到此时,谢寒衣才终于有了动怒的样子,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收紧,拔出腰间佩剑,直指昆涉阳,“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你方才还不见动怒,如今一提到那小徒弟就反应这般大,还真是个称职的师父。”昆涉阳说得阴阳怪气,“可惜了,此事由不得你,那孩子啊,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谢寒衣手中的剑微微一抖,随即往前半尺,离昆涉阳的这具肉身只余不到三寸的距离:“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她恰好不幸而已。”
  第129章 死路
  昆涉阳遇到沐家姐妹,只是恰好而已。
  那时,他已经彻底占据了齐元白的身体。
  可是,作为一缕在大战中残留下的精魂,他的力量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而齐元白的这具身体,更是有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羸弱之相,即便经过后来那么多年的潜心修炼和各类天材地宝的汲取弥补,也始终无法达到令他满意的契合程度。
  这种不契合,使他每隔一段日子,就可能出现他们这些正道修士所谓“走火入魔”的可能——在魔修的眼里,只是身体无法控制灵力而已。
  为了不让天衍的人看出异样,他便时常闭关,亦或是独自外出游历。
  沐家姐妹就是他在游历途中遇到的。
  活泼明媚的姐姐,才十岁出头而已,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就已有了普通人没有的野心和渴望,只可惜,天资平凡,一身只比凡人好了几分的根骨,虽能入道,却不会有机会走得更远。
  而沉默寡言的妹妹,看起来怯懦胆小,明明样貌与姐姐有八分相似,可那双眼睛除了单纯,便
  是黯淡无光。偏偏这样一个无趣的孩子,竟是天生剑体,便是在道门中,也是天赋异禀,万里挑一。
  饶是他游荡世间这么多年,见惯人间悲欢、阴差阳错的事,也不禁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天赋比不上野心,亦或是野心配不上天赋,落到个人的头上,都是遗憾终生的事,那对姐妹,便像是天道落在人间的一件完美作品,一不小心被分成两半,于是谁也不得完美。
  “本该只有我一个人的,”姐姐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时,就是这么说的,“如果爹娘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如果没有妹妹,她的一切都是我的,那就好了。”
  他见过那么多人,凡人也好,修道也罢,多以欲望为耻,分明是人人都会有的东西,却个个避如蛇蝎,提也不敢提。
  只有这个女孩,明知自己所想有违天理人伦,却还是愿意在他这个“世外高人”面前说出来。
  太像他了。
  “想要把她的也变成你的吗?”鬼使神差中,他微微弯腰,凑近这个女孩,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问。
  女孩明亮的眼里迸发出渴望到贪婪的光芒。
  “我想,真人若能帮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
  “我游走世间这么多年,那些不为人知的秘术功法,自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昆涉阳仿佛格外有耐心,面对着谢寒衣近在咫尺的剑锋,仍旧面不改色,将这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一一道来。
  那时的他,灵力不稳,寄居在旁人的身躯中,早料到自己日后要陷入苟延残喘的境地,要尽快给自己谋一条继续活下去的路。而齐元白“正道修士”的身份,又实在行事不便,他恰需要一个听话、能完全受他操控的人,来帮他做些腌臜事。
  “我帮她改换根骨经脉,让原本平平无奇的她,有了所谓的‘天生剑体’,让她有机会进入天衍,拜在掌门座下,从一个普通的凡人小丫头,变成修真界弟子们的楷模,让她体会到被无数人仰望、尊重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旦拥有过,就很难再接受失去。”
  人性使然,几乎无人能抵挡。
  谢寒衣冷道:“天道不可违,这般手段得来的‘天赋’,迟早要付出代价!”
  “没错!改换过来的根骨经脉,自然不会持久,就像我虽占了齐元白的肉身,却无法一直用下去——只有血脉相连的,才是更好的。”昆涉阳贪婪的目光从谢寒衣的身上掠过,“天道不仁,我亦何须义!那孩子的肉身根本承受不住越来越多的灵气,修炼对她而言,是死路一条。她想活下去,想彻底占有她妹妹的身体,便只有替我做事,求着我帮她移魂换体!”
  “而她的妹妹,你那个好徒儿,早已立下誓言,不论如何,都要帮她姐姐重回世间,除非你就是天道,能逆天而行,否则,谁也救不了她了!”
  “她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一句话犹如惊天巨雷,轰然砸在谢寒衣的脑海间,砸得他哪怕受了伤身体虚弱也能稳如松柏的脚步开始晃动,连握在手里的剑都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她早已悄然将自己逼入绝路。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不久前——在她拜在你座下的第一年里。”
  谢寒衣感到愧悔无比。
  他不清楚当时的情形,也许是被迫的,但以她的性子,恐怕更可能是自愿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才会让她走在一条明知最后是死的路上,也心甘情愿?
  他只恨那时的自己对她关心太少,哪怕已收了她做徒弟,却没有悉心教导,仍旧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只顾自己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而没有尽到师父的责任,以至于她连自己身在那样艰难的处境下,都没有机会告诉他。
  她顶着泠山道君首徒的身份,明明什么都没得到,却会让旁人误会她占尽了最好的资源,平白遭人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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