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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我再也看不见这步摇了……做工这么粗糙,早就熔化在那片火里了吧……”裴绰的话在今夜尤其多。
  怀晴抚着斑驳得脱色的步摇,灵光一现,低声问:“孝懿皇后……闺名叫什么啊?”
  裴绰眼眸通红,娓娓谈起其他事:“当年母后寻了个由头,让我和阿弟出宫……我不放心,折返时看见她亲手倒桐油、放火……我求她,不要点燃……她说她恨我,恨我身上流着魏氏的血……”
  “她死后的最后一幕,说她恨透了我们……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放火?”
  “直至今日,我方知晓,她是为了你娘亲。”
  裴绰无奈地长叹道:“我娘亲单名一个箐字,小名唤作阿悦……”
  怀晴一怔。
  梁妍,魏妍。
  郑箐,容箐。
  她们并非世人眼里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
  她们给自己的女儿,取了对方的名字。
  她们是一世的好姐妹。
  第70章 山樱红魂困一炬灰
  郑箐十一岁的时候,没了阿娘,那时她还不知没了阿娘是什么意思。直到丫鬟小彩收起行囊,渡舟南下,她望着渐行渐远的渡口,才知道,她像春日里断了线的纸鸢,从此飞去了。
  她这一生,也确实再也没踏上过故土。
  丫鬟小彩忧心忡忡:“小姐此去,住在夫人的表姐家,本就隔了一层。再说表夫人也有个闺女,也不知道那家小姐脾性好不好,会不会欺负我们……”
  郑箐向来随性洒脱,今朝有酒今朝醉,从不考虑第二日的,“她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愁那么多做什么?”
  “这寄人篱下的……”
  “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表姨能接我去住,是因与我娘的情谊,才如此劳心劳力,我若是先存了这层心思,行为举止不自觉便与她们远了些,战战兢兢的,岂不辜负原本的好意?不如顺其自然,自在相处……”
  “我没小姐想得通,凡事啊……”
  “此话休再提了。”
  小彩一路担忧的事情终究八竿子打不着
  。梁氏全家性情温和雅正,在江南偏僻的小镇经营一家布庄,桑田百亩,日子在当地还算富裕。
  唯一的缺憾便是,女儿梁妍又聋又哑,胆小安静,过于娇弱。
  这回,小彩不担忧表夫人家小姐欺负郑箐,倒开始忧心郑箐欺负梁妍,嘴里常道:“小姐啊,收起你平日里没正形的歪主意吧,别带坏了人家梁小姐了……”
  又道:“真可惜,长得那般好颜色……没见过这般美的女子……若是会说会唱,那还得了?”
  “学那些弹唱的勾栏手段做什么?”郑箐啐道。
  梁妍见谁都怯怯的,躲在邱嬷嬷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打量外人。然而,郑箐与梁妍第一回相见,便领着她去乡下捉鱼,梁家人引以为奇。
  从此,梁妍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郑箐身后。爬树、采桑、养蝉、去深山寻药材……什么事胆大包天,郑箐专做什么事。
  渐渐地,梁妍身子骨也结实不少,梁夫人也乐得随她们去了。
  她们做坏事,向来是郑箐做军师,指哪儿打哪儿,梁妍只会点头。有一回,郑箐严肃道:“妍妍,你不乐意做的事情,一定要摇头,不然你委屈了自己,可不好……”
  梁妍目光茫然。
  “比如上回我们去山里采药,下雨了躲进山洞里,那么多蝙蝠很吓人的,你害怕得要死。这回我让你跟我去的时候,你为什么还点头?”郑箐循循善诱。
  梁妍比她小一岁,一提到蝙蝠,便后怕得浑身一颤,泪光闪烁,然而依旧坚定地点头。
  郑箐说教失败,忍不住高声道:“对你明明不喜欢的事,要摇头!”
  闻言,梁妍恍然大悟,试探性地摇了摇头。见郑箐仍黑着脸,又快速点头。
  郑箐抚额:“我脸再黑,你都可以摇头……算了,之后再说……这回去山里采雨后新长的蘑菇,离那个山洞远远的,好不好?”
  梁妍兴奋地一个劲儿点头。这一回,倒是真心实意的。
  郑箐笑了。梁妍便是这么的没有主心骨,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刚好有。
  妍妍以后有什么事,有她来出主意,就好了。
  ……
  因梁妍天生不会说话,每每与郑箐一起进山时,一些打猎的顽劣少年会故意跟在梁妍身后,大喊“小哑巴”,可梁妍连这侮辱调笑都听不到,往往回之以笑颜,引得那群少年郎更为嚣张,发出古怪的叫声。
  每到这个时候,郑箐便操起一竹棍,把那群少年打得落花流水。
  梁妍见状爬上树躲起来,避开乱战。等郑箐把那群少年打跑了,才爬下树,满脸焦急地望着郑箐,发出咿咿吖吖的声音。
  郑箐被她又哭又笑的样子逗乐了,比着手势道:“小哑巴,你倒也不傻啊,知道躲起来!这才对啊……”
  小哑巴———只能她来叫。
  因为只有郑箐对妍妍是不是哑巴,毫无芥蒂。
  旁人唤梁妍“小哑巴”时,她虽听不到,却能从旁人的眼神中猜测那是带着刀刺的词句,只红着脸绞衣角,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勉强一笑。可郑箐唤她“小哑巴”时,眸子亮晶晶的,仿佛让荆棘里也开出一丛花来,梁妍狠狠地点头,生怕郑箐不知道,她喜欢听她那般唤她。
  时光如同梁家布庄里顶贵的绸缎,极为顺滑地溜走。
  那一年,她们去山里摘野樱桃,两大筐竹篓装着里或大或小的红樱桃。梁妍踩在树杈间,没听到郑箐大声喊停的声音,自顾自摘红彤彤的果实,正起劲儿,完全没注意到树下有别人来了。
  郑箐长到了十四岁,纤长高挑,可常与她们作对的少年们长得更为壮实,又比她高了一个头,将她围在中央。
  少年们有备而来,郑箐周围没有趁手的木棍。可她也不怕,箭步冲向站在最前的少年,死死咬住对面的手腕。
  “啊!”那少年的惨叫回荡林间:“你这疯姑娘,以后看谁敢娶你?”
  少年被咬出了血,郑箐却没松口。“你们这些兔崽子!还不快来救我……”其他几个少年手忙脚乱地扯郑箐头发,又掐又挠。郑箐吃痛,却依旧没松口。
  场面一时混乱。
  咚——
  树下的少年被从天而降的樱桃砸了一脑门,怒不可知。
  梁妍从树上溜下来,短衫被树杈刮破了洞,举起刚折的樱桃枝,学郑箐从前的样子朝少年们挥去。这是少年们第一次见“小哑巴”发威,一时应付不过来。
  郑箐趁机挣脱,捡起地上的枝干,几个回合,把少年们打得落荒而逃。
  “一个疯姑娘,一个哑巴,你们这辈子都嫁不了人!”少年们边逃跑边喊。
  等少年们跑远了,梁妍满头大汗,扔下樱桃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才知道后怕!”郑箐笑着抹开她的眼泪,“妍妍,你真……”
  夸奖的手势还没比划完,梁妍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抽一抽的。郑箐慌了,连比带划:“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妍妍,你别哭……”
  梁妍哭得撕心裂肺,半晌,才比划着“不能让阿悦姐姐受伤”。
  小哑巴所有的后怕,都源于她差点不能保护她所珍视的人。
  经此一役,两人脸上沾灰,衣衫褴褛,相互搀扶着下山回家。梁夫人见到两个形容狼狈的孩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竟头一次重重地处罚了两人:关一月的禁闭。
  深夜,郑箐趴在竹榻上,梁妍给她的后背上药。被药草一激,郑箐疼得龇牙咧嘴。
  忽地,郑箐如梦初醒地坐直,比划道:“糟糕啦!"
  对面比了个“怎么了”的手势。
  “摘的樱桃,都忘了带回来!”
  两人掐指盘算着出了禁闭,樱桃怕是被飞鸟们都啄坏了。俱是懊恼不已。
  很多年后,郑箐坐在椒房殿的朱漆雕凤长窗下,望着琉璃盏里泛着红光的樱桃,舌尖生津,心里却发出叹息:还不知道那年山里的野樱桃,是酸是甜。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
  “樱桃事变”后,梁夫人替郑箐和梁妍请了一位夫子,专教她们练字、读经,又请了个账房教着理布庄的账本,再不许像从前那般离经叛道。两人如此拘了两年性子,先后及笄,渐渐有了美名,以至媒婆踏破梁家门槛。
  梁夫人先给妍妍定了一门亲事,是隔壁乡的傅姓秀才,家境殷实,人品端正,长相斯文。妍妍嫁过去,必不会吃苦。下好定后,两家约定三年后再成亲。一是妍妍想在家多陪陪梁夫人,二是因傅秀才一心科举,想过了乡试再娶妻。
  时值上元灯会,郑箐主意颇大,找小彩给傅秀才递了个口信儿,相约银楼。她才不会放心妍妍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妍妍不明所以,只当郑箐与她一起挑选银饰。梁妍对玉铃步摇爱不释手,于是,郑箐把所有体己钱掏出来,买了两只步摇,一人一只。两人欢喜时,银楼来了一位青衫书生,一手执画扇,一手提着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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