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哪儿知道呀!”跛乞语气无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这几日,看你非要走遍整个永乐坊,每家每户都求讨了吃食,不是帮那两人找东西吃,是做什么?你从前可懒得行乞呢?给我的那份份例从来都不够!”
说完,木棍落下,恰恰落在跛乞已残的左腿上。
跛乞吃痛一声,倒在刚升起的篝火旁。
“打!”
众乞丐围上去,你一拳我一脚。
跛乞护着头,像蝉蛹一般缩成一团。
乞丐头子恶狠狠,踢他一脚,“那小子在哪儿?我去当铺变卖他的劳什子玉佩,差点被巡捕房给抓了起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看,难消我心头大恨!”
“那玉佩宝剑还不是你自己抢走的!”跛乞吃痛,却依旧嘴硬。
“你不说,替他死的就是你!”乞丐头子的拳头力度更大。
“气死老子了,现在巡捕房还在捉老子呢!岷县我是混不下去了,走之前,先打死你!”
说罢,拔出锃亮的宝剑,镶嵌于刀柄的绿宝石发出莹润的光。
寒芒乍破夜色,宝剑铿然坠地。
乞丐头子双手抱膝,蜷成滚地葫芦,枯草般的须发沾满香灰,哀嚎与咒骂在破庙梁柱间撞出回声:“哪个腌臜泼才敢算计老子!"
群乞惊诧之时,一个个忽如枯草遭飓风,接连栽倒在地。此起彼伏的骨裂声混着惨叫。
少年带着寒意的声音从窗后响起:“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走!”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乞丐头子瞥了一眼掉落一旁的宝剑,还未抓稳,手腕便被石子击中,鲜血登时涌出。
铁器坠地声惊得篝火噼啪炸响。
窗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神秘而有威慑力:“下一个,便是你的眼珠子。”
乞丐头子连忙爬起,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边跑边骂:“你个狗娘养的,老子记住你了……”
狠话未尽,破庙梁上忽有尘沙簌簌而落,惊得众丐连滚带爬作鸟兽散。
破庙安静下来,残焰在夜风里明明灭灭,跛乞怔愣地看着少年翻窗而入,脸上缠着的绷带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这里住不成了,咱们走。”
“咱们?”
“那人锱铢必较,定会回来。”少年道:“你此后在岷县,怕是不好过。”
跛乞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我跟你,还有妍妍,一起走?”
眸光如同篝火般亮了。
“嗯……”少年搬开神台前方的几捆树枝。
见小家伙靠着案脚,安然合眼,睡得正香,不禁轻轻笑了:“小丫头,真是心大。”
火光中,跛乞亦笑了。
一方小破庙,竟也有了些温馨之感。
第36章 玄室里忽窥前尘因5
脑海中的雨声渐渐歇了,怀晴的眸子被四壁的青苔染了一层湿意。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衣,洒然如青松。
唯有指间的碧玉扳指矜贵异常,眉眼带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愁绪,可脊背挺直,桀骜地睥睨着一切。
若是他束起高高的马尾,再矮上三分,那活脱脱便是破庙中恣意少年的模样。
怀晴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开门见山:“你是岷县破庙里的大哥哥?”
裴绰用手遮住凤眼上下方,眸子闪烁出奇异的光芒:“也不怪你没认出我,十五年过去,我亦是很难认出当年的小丫头了。”
“可是,可是,我大哥哥怎么会是你?”
刚入暗云山庄的时候,怀晴受不了鬼公子对她的折磨和训练,常常在夜里祈祷,若是大哥哥能寻回她,以后一直生活在那座破庙里,每日行乞也是好的。
但她
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她的守护神,她的大哥哥,竟是眼前活该千刀万剐的裴绰。
“我也不会想到,当年的小家伙成了大名鼎鼎的分花拂柳。”
裴绰眼眶微红,声音似也在颤抖,“后来,我时常去岷县、嘉祥那一带,时时留意流浪行乞的小姑娘,一次都没寻到你。”
怀晴心中苦涩,那时的她,早已开始了杀手生涯,孩童的天真早已不复存在。
偶有吃糖的时候,会想,若是大哥哥还在一定给他留上一颗。
“我的智齿坏了一颗。”怀晴抚着左颊,“每次死里逃生,我便会吃上一颗糖。”
但她不再吃桂花糖了。
破庙的雨声似乎再也没有停止过,连带记忆也是潮湿的。
“可是,你为何会杀他?我视他为养父,当年,若非他相护,我们如何能活下去?”
“你怕是不知道,我寻养父寻了好久,可我终究得了他消息的时候,他已被五马分尸!”怀晴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
裴绰的唇角逐渐带了几缕苦涩之意,“当年玄女庙相遇时,我已认出他。”
“他是傅况。”
前朝时,因落榜书生傅况揭竿而起,时局陷入大乱,自此,皇朝不复辉煌。
传闻中,大周开国皇帝容钧已将傅况赐死,没想到他竟还活着,沦为乞丐、苟且偷生。
“我跟他,本就有仇。”裴绰声音淡淡的,“因他破庙相护的缘分,我们的仇怨一直没有清算。本想着,他作他的乞丐,一直这般到死,我也就不计较了。”
“可是,他偏偏卖了你!”
怀晴声音波澜不惊:“他卖了我?”
裴绰盯着她的眼睛,如同看着远方的故人。
“我们三人相依为命了两个月,你那时性子,比现在活泼快乐许多……若非他,你现在依旧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密室有条极长的甬道,不时有回声渐起,显得悠远冷肃。
“那一日,你非要买一只兔子,我不同意,他宠你宠得厉害,便带你去集市买兔子。我因旁的事抽不开身,没能一道去,谁料,他那日将你卖到了青楼。”
“经了几个人牙子的手,我要寻你,如大海捞针。”
“他待我,极好极好的。他是我的养父,他说,要带我吃好吃的糖,睡很软的床!”怀晴眸中隐隐泪光闪烁。
“千真万确。”裴绰伸出手,试图摸摸她的头,终究顿在半空,声音温软:“刚进青楼时,想必害怕极了吧?”
那时,她被龟公没日没夜的打,别说养兔子了,能啃一口胡饼、喝上一口水,都谢天谢地。
还好,遇到了比她大几岁的慕宁,会偷偷跑到柴房给她上药。
她倔强极了,偏偏不落泪。这更惹龟公生气,仿佛驯兽一般盯上了她,非要她哭着求饶。
怀晴也不记得她最后有没有哭,只知道发了好大一场高热,慕宁偷偷哭了好几场。
“所幸,在青楼没待几日,便去了暗云山庄。”怀晴苦笑道。
那年,鬼公子寻回她,亦带回了青楼里几个孤儿孤女。本以为寻回了兄长,没想到兄长却是一连串噩梦的开启。
她成了兄长魏律的一把刀。
“他活该被五马分尸!他该死。若非他,你如何会沦落风尘地,又如何会进暗云山庄!”裴绰深深地看向她。
“若非他,你不会过这暗无天日的生活……”
裴绰跌坐在角落,靠着潮湿的墙壁,颓丧地捏着手指:“也不全怪他。当年,我明明可以护你周全,是我太大意了,又轻信他人……”
养父被裴绰虐杀,怀晴才生出了要杀裴绰的念头,加之与公子律的约定,她才潜入荔园。
如今,裴绰告诉她,养父是当年害她入烟花巷的人。
世道的是非曲直,真真可笑。
“我的大哥哥,清正良善,绝不是……”
怀晴远远地立在一旁,瞪着裴绰,没将后面的那几句“绝不是你这等心狠手辣面黑心黑之人”说完。
“我这般大奸大恶之人?”裴绰却补完了这话,然而他却是笑着说的,含着几分乖戾。
只见他一步步走近怀晴,手忽然揽住怀晴的腰。
怀晴只觉得腰间那蛮横的力道禁锢着她,将她往上一推,撞入裴绰的怀中。
俊美非常的脸逼近她,眼睫鸦青的投影落在她的脸上,却听他声音轻缓又低沉,顺着兰麝气息拂在她耳边:“小不点儿,你与我不同,你可是言而有信的丫头……”
“你儿时说的,长大了要嫁我的话,还做不做得数?”
“无耻!”
饶是怀晴见惯了各种场面,也难以招架裴绰的厚颜:“你娈童,你变态!谁会把一个五岁孩童的话当真?”
“你处心积虑进荔园,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裴绰盯着她的眸子,笑若流风回雪,“这不是如了你的愿?”
“你会真的如我愿么?”怀晴的手抵着她的胸膛,倒没有推开他,反而回以妩媚至极的笑,“这怎么会是我的愿?”
“这么多年过去了,妍妍的心眼儿,倒是长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