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怀晴> 第21章

第21章

  
  不知何时,慧宝扶着门框,边揉眼睛,边谨慎地望向院中衣着不俗的一对男女。
  怀晴走过去,蹲下身,问:“你是慧宝吗?”
  慧宝小短腿吧嗒吧嗒,连退好几步,奶声奶气道:“阿娘说了,村长说不能跟人靠近,不然会得病!”
  怀晴见慧宝如此懂事,眸子漆黑明亮,便心生喜欢,隔空摸了摸她的头,“小丫头,你怎么这么聪明呢!跟姐姐一样!”
  裴绰没见过夸人连自己也顺便夸上了的,嘴角浮起笑意,只定定地看着两人。
  另一屋,孟氏听闻慧宝的动静,便高声道:“慧宝不怕啊,等天亮,阿奶阿爹就都回家了啊!”
  慧宝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孟氏带着哭腔道:“慧宝啊,先回去再睡一睡,睡饱了,才有力气帮娘的忙!”慧宝听后,朝裴绰两人行了个礼,又回到自己的屋里,把门落上锁,动作一气呵成。
  等屋内没了动静,裴绰轻微地叹息了一声,几不可闻。
  半晌,孟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大人,请走近一点,别吵到慧宝……”
  裴绰依言凑近屋门,只听孟氏压低了声线,明显是怕慧宝听到:“大人……烦请说实话,孩儿她爹……是不是……没了?”
  裴绰、怀晴俱是一愣,对视片刻,便听裴绰沉沉道:“王大嫂,节哀……”
  “我就知道!这个没良心的死鬼,心里他娘排第一,慧宝第二!把慧宝托付给大人的时候,估计我婆母已经死了吧?他成日伺候在旁,估计也染上了。”孟氏这时倒不哭不闹,平静道:“大人,我身上长脓疮了,估计也染上了。”
  “大人,我不想去牛圈。我想死在家里。”孟氏低声道,“还有慧宝,就托付给大人了……”
  裴绰眉头紧皱,半晌才缓缓道:“放心。”
  屋内一时没了动静,怀晴问:“王大嫂,你有什么话要留给慧宝的?”
  孟氏终于发出低声的啜泣:“给她说,娘对不住她。”
  “还有,大人行行好,带慧宝走。我死后一把火烧了我家,别让慧宝看到我,长了脓疮好吓人呀……也别让慧宝长大后,还惦记着这里……”
  孟氏的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完全消失。怀晴抬脚要进门查看,却被裴绰拦住,“不用看,人肯定没了……”
  裴绰、怀晴两人退到院里。日头正当空,庭院一片明亮,连那花影树荫都带了些燥意。许久,两人也没再说话。
  怀晴一生不长,年方二十,见过不少生死离别。此刻孟氏的离世,仿若隐匿于大海的一滴水,悄然而无波澜。她甚至没见过孟氏的脸,但忍不住在脑海里勾画她的模样。孟氏那样聪慧的女子,会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就像慧宝那样吧?
  裴绰抬头望着树影,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裴绰问:“妍妍,等这一切结束后,你要做什么?”
  怀晴怔了片刻,心道:杀你是第一要事。嘴上却道:“回京城,舒舒服服睡一个觉。”
  裴绰声音闷闷的,“不是这么近的以后,我是说很远的以后,比如三年后。”
  怀晴终于有了些憧憬的意味,声音软了几分,“三年后啊,我要去江南开一个茶楼,煮北方的粗茶、南方的白茶,包揽各州各县的好茶,生意一定不会差。”
  裴绰轻轻地笑了:“这么爱做生意啊?”
  “当然,银元宝我爱,金元宝我更爱。”怀晴说了句实话。
  裴绰没再笑了。然后,他凑到怀晴耳边,低声道:“那我,偏偏不祝颜老板,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一字一句,抑扬顿挫。
  闻言,怀晴只觉血气上涌,晦气极了,气得她脚尖绷直,恨不能踹裴绰一脚:“能不能重说?”
  谁听了不说一句倒霉?
  裴绰抑制着什么情绪:“至少,我没祝颜老板你连茶楼也开不起来吧?只是没有日进斗金而已,便这般
  气急败坏?”
  怀晴没再言语。若茶楼能开张,说明她已杀死裴绰,并顺利逃出京都。然后与鬼公子约定好的,带着“分花拂柳”其余人隐退,不再参与任何暗杀。
  怀晴,你要做到。
  怀晴,你要自由。你要自在地生活,不受他人任何挟制。你要带着你爱的人一起,如飞鸟游鱼一般欢畅。
  怀晴,你不要做一把刀。
  你要做一个人。
  第17章 十里坡叶落不归根5
  云层如波浪般铺排在天空,外圈一层金光。火光从白日烧到夜里,又从夜里烧到清晨,从地上烧到天上——出太阳了。
  世事就是这般,不以人的哀乐为转移。
  夜里的避难村如同炼狱,第二日,太阳依旧升起,平静地照耀着每一寸土地。
  怀晴是被村里的骚乱声吵醒的。或者很难说,她昨夜是否睡着了。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从暗云山庄,想到避难村,以及裴绰。这是到避难村的第二日。夜里怀晴囫囵睡到马车上,裴绰则坐在慧宝院里,不知在想什么,一夜未眠。
  “你昨夜又没睡?”怀晴一醒来,径直走到院中,明知故问。裴绰眼圈的青黑色更浓了,眉峰积着倦色,玉冠在晨雾中泛着冷光,仿佛镇守炼狱的修罗。
  “睡不着。”裴绰闷哼一声。
  怀晴伸出两根手指,“两天了,你两天没睡了。大人,你是不是人啊?”
  裴绰戏谑道:“如假包换。”接着理理衣袖,冷不丁的开玩笑:“妍妍,你就不一定了……”
  怀晴笑了:“你想说我是貌比仙人,不是一般人,对吧?”
  怀晴皮肤极白,冷若月光的白,好在一双桃花眼妩媚生动,一笑起来露出小小的虎牙,如同水墨山水多了一抹亮色,让人难以忽视。“确实不是一般人。”裴绰道。
  “不一般的不害臊。”裴绰补了一句。
  怀晴耸耸肩,笑了。以她这几日的观察来看,裴绰偏好性子爽朗之人如江流、芜夏,因而对话间,有意无意多了些乡野姑娘的味道。裴绰果然很受用,会不时与她开开玩笑。
  农家小院几只鸡饿得直叫,关在鸡笼里伸长了脖子看二人。怀晴走过去,撒了几把菜叶子,若没有天麻一事,此时堪称温馨安宁。
  然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道,令人难以忽视。怀晴这才注意到村庄的另一头,浓烟滚滚升至半空,火舌雀跃,怀晴手中的菜叶子滑落:“牛圈的人都没了?”
  此刻,芜夏抚秋俱是面色沉沉踏入小院,而裴绰转身离开,去观音庙的方向。
  抚秋摇摇头,“一半人因天麻而死,另一半人死于这场大火……”
  怀晴拾起裙摆,飞快跑向浓烟的方向,边跑边问道:“人还没死,大人就下令放火烧牛圈?”芜夏跟在后头跑,“姑娘,你慢点!火烧了一夜,现在还在烧呢!”
  芜夏扯着嗓子喊道:“不是不是,姑娘误会公子爷了!是昨夜有一混不吝的村民,被染天麻觉得不甘心,正巧一队客商路过,驻扎于十里坡外。他就想逃出村,传染给别人……”
  怀晴也不觉惊讶,听芜夏继续道:“是知道换血一事的那个老光棍,老黄,拼死按住了那人,打斗中不小心打翻油灯,火一下烧得旺极了。村民们身处牛圈,哪怕都知道命不久矣,火烧眉毛了,谁不跑?”
  怀晴顿住脚步,惊道:“那最后为什么都没逃脱?”
  天麻病人们若铁了心,朝不同的方向逃跑,护卫们来不及追赶,总有漏网之鱼。
  芜夏忽然不说话了。半晌,她语气艰难道:“是李婶。她跟老黄一人堵前门,一人堵后门,两人身上浇了桐油……”
  怀晴脑海里浮现出李婶满面泪痕的脸,抱着女儿站在观音庙前,咒骂夫君也在咒骂命运。
  世事如棋,焰火作劫。
  她不懂什么“君子大义”,只愿以身殉火,换得悲剧不再蔓延。也许她不想污了女儿的投胎路。人在做,天在看。李婶信鬼神吗?冥冥之中,可有神明垂怜?怀晴不知,只觉胸口微闷,叹息轻飘,散入风里
  正惆怅时,眼前出现几队手提木箱、脚步匆匆的医者,领头的正是之前替怀晴看病的孙淼,林林总总有十余人。更多的官兵跟在后头,人人手持长枪。几队驴队驮着干粮、木桶、粗麻布,往观音庙而去。“这是什么?”
  芜夏道:“昨日,公子爷遣人带着他的手书入京,命京都医署速速来此,又令户部粮仓调遣干粮,这不,天刚擦亮,人就都来了。”
  怀晴回身,步向观音庙。逝者已矣,生者尤重。
  不多时,二人已至庙前。远处牛圈浓烟滚滚,众人驻足,唏嘘不绝。有人忽然小声道:“李贵一家都没了,他家还欠我一袋谷子呢!”
  另一人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你没见昨夜从观音庙里拉出去七八个人,你说不定也染上了……”
  那人小声道:“我觉得我没事。地里还有活儿呢,就这么把我关在观音庙,一家嚼用可咋办?”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