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一副全然不将驸马之事放在心上的模样,金晨宵舒了一口气,未能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程子,肖泊与裴昭樱商议着从医案追查线索。
陆云栖没说二话,说她本就是要补充医案的,痛快地将医案呈给了他们看,并保证不会同任何人提起。
裴昭樱不通医理,肖泊看了半晌,誊抄了一份回去慢慢研究,与裴昭樱偶尔的传信中,只写着一些思路和启发。
比裴昭樱还要公事公办。
裴昭樱读了再读,没从字里行间中看出一点儿肖泊关于驸马人选的疑问来,这倒让裴昭樱不好主动问询,显得她热络上赶着过分。
起先,裴昭樱还让人备好了对上肖泊胃口的时兴贡品新茶送去,预备着肖泊话锋一转谈及这些生活上的私事,她好有个闲话家常的切入口。
然而肖泊吝惜笔墨,只在文末一板一眼地道谢,天然隔出了段距离,心中所想莫测难料。
博山炉中点了静心安神的零陵香,有一手按摩技法的大丫鬟正给裴昭樱按摩着头部的穴位,小狸猫一会儿去追逐袅袅攀升的烟气,一会儿在她脚边扑腾,爪子勾上玉色织锦茉莉裙拉出了长丝儿来,裴昭樱不恼它,只叫人先把它抱远了些。
所谓驸马比试,仅是走个过场,做给世人看的。备选公布名单公布出去后,裴昭樱已确定即将定下终生的那个人就是肖泊。
女子对于嫁人总有诸多绮思。
幼时,裴昭樱的父王母后俱在,二人没少商谈过将来要为裴昭樱挑个怎样的夫婿。
父王说,还好他是个边缘的亲王,没有儿子,远离纷争,不会累及女儿和亲联姻。
王妃性子风风火火,快人快语地要替女儿招赘,免得在婆家吃亏受气,她心目中贤婿的首要条件就是长得好看。
理由是,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柴米油盐地打交道,对方若生了一张丑脸,日子实在度日如年。
想到母亲,裴昭樱莫名笑出声来。
母亲要见了肖泊,定会对那人的外貌无可挑剔,满意至极。
她知道肖泊外表倜傥,知道肖泊在办案的本职上刚正不阿,一抛开这些人尽皆知的印象,她对肖泊半点也不了解。
她不知道肖泊喜欢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
每次肖泊过府,她尽量安排不同的茶水试探出肖泊的偏好,肖泊都不在意。
金晨宵打探后说,肖泊食宿基本在大理寺,吃对应官阶的配餐,没有忌口,没有喜好。
这让裴昭樱气恼急了,像是在触碰一团云朵捏出来的人,次次成空,干脆轻装简行一番去大理寺外等着肖泊结束一日的公务,瞧瞧她落到人间烟火中的……未来夫婿。
脸颊和天边红霞一同烧起来,裴昭樱掀开车帘,问改扮成车夫的金晨宵:
“你说,孤会不会被人当街认出来?孤这身打扮无碍吧?”
她在京中露面不少,此行按照普通官家小姐打扮,还加了一道藕荷色面纱,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遮掩住了面部特征。
“放心吧殿下,马车很低调了,比照着寻常富户的标准采买的,这样的富商京城满大街都是,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
其他亲卫,便衣隐入人群,以防不测。
裴昭樱又想叫金晨宵编出个借口,万一被朝臣认出来,好做应答。
下一瞬,她按着心跳如雷的胸口直起了背脊,她不需要借口,她就是来瞧瞧未婚夫婿的。
她不忍错过大理寺门口每个行色匆匆进进出出的人,忘了手一直保持着撩着车帘的动作,直到手腕发酸。
熟悉的身形出现,脸上挂着裴昭樱陌生的神情。
“肖兄肖兄,日头渐渐又毒又烈,还得我白日里胃口全无,只想吃些清淡爽口的素面,你快陪我一起去。”
“你要去你自己去,非拉着我做什么?大理寺脸皮最厚的谢大人,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嘿嘿嘿,那还不是怪你,上次凶了那位卖面的小娘子,我一个人哪敢面对人家啊。”
谢铮按着肖泊的肩头晃来晃去,肖泊没撑过两个回合,缴械投降,一同往大理寺后街的小食摊走。
谢铮家风宽松,官运平稳,没吃过苦头,闹起小脾气像大龄顽童,肖泊总被他逗笑。
谈及公务,谢铮压着声音将上级官员一顿好骂。
用词花样白出,肖泊直笑,不忘劝导:
“仔细些吧,别口无遮拦的,被听了去告诉他一嘴,有的你苦头吃。”
“他觉得我说的‘推诿圆滑的活猪’就是他了?以后他非要往这里头认,可怪不得我。”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后街钻,谢铮不时往肖泊身上撞,两个人好似黏黏糊糊成了一个人。
明眸善睐,发自内心微笑的时候,眼眸中是带着光彩的,原来这是肖泊生活里的样子。
不会始终清醒,持重中透着疏远的客套。
后街窄,不方便马车跟进,好在面摊离路口近,马车停在街口可以瞧见动静。
裴昭樱捏着手绢上的提花,竟酸了一酸。
她快把礼贤下士到把肖泊当下凡的神仙供奉了,才堪堪发觉这人不是泥胚子塑出来的端庄恭谨,独在她跟前伪装罢了!
同样的一条绢帕,被肖泊那日大摇大摆地昧下了,洗净后叠成方块,占据了书房抽屉的一整个格子,又欲盖弥彰地放了几张干透了的字帖遮掩。
面摊的陈大爷招呼着熟客,他的孙女陈三娘还记得和肖泊拌嘴的不愉快,端盘递盏时小脸气鼓鼓的,肖泊视若无睹,谢铮生怕留下不好的印象,赔着笑脸搭了好一会子的话。
肖泊只顾提筷子吃面,还要被迫旁听谢铮对陈三娘的没话找话,正觉自己可怜,“砰——”的一声,隔壁桌的长凳被提起砸碎。
木屑碎片横飞过来,大多落于肖泊碗中,毁了肖泊一整碗面。
肖泊这可不干了。
原来是一满脸横肉的壮汉,是这片街有名的游手好闲小混混,惯会欺软怕硬,吃霸王餐挑了对最好欺负的祖孙。陈大爷见他要离开,近前结算收钱,壮汉直接用行动表明这顿面钱,是收不了了。
陈大爷一把老骨头,经不得许多折腾了,如同陈旧的桌椅板凳颤巍巍的就要散架。
街坊看热闹的多,谁会为了一个老大爷出头呢。
陈大爷两眼蒙上了浊泪,弯腰算着桌椅板凳的钱,想把碎了的木板再拼拼凑凑。
面钱是小事,陈大爷捶胸顿足后悔着不该多嘴去讨,他做生意的物件折了,损失惨重,这下要得不吃不喝多久才能为孙女备一份不被婆家轻视的嫁妆!
“殿下,我们的人要去帮忙吗?”金晨宵知道裴昭樱的性子见不得老幼受欺凌,请示了一声。
“肖泊大人还在呢,他不会不管的。”
金晨宵不这么认为,那面摊旁一大群人脸色都变了,围观的围观,议论的议论,肖泊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
怎么会出手呢?
谢铮率先开口骂道:
“喂!你这人吃霸王餐还耍横打杂,有没有廉耻?快把钱赔了,绕半个弯就是大理寺呢,小心拿你去见官!”
“你少唬我,大理寺办的是大案要案,会管我这十文二十文钱的小官司?我便是不给,你能拿我怎样?”
壮汉懒洋洋地要走,被谢铮出声拦了一拦,直觉身为地痞一霸的面子受损,加之陈三娘一个小姑娘嚷嚷着不让走,壮汉抬手就要把这个细弱的姑娘掀翻。
先倒地的是他自己。
倒地好大的动静,溅起来一片呛人的黄土,壮汉后脑蒙蒙地疼,眼睛一眨,不明白为何转瞬之间视野变换成蓝天了。
“不给就别走了,赔钱——你的面钱,桌椅板凳钱,老人家受惊的补偿费,惹乱子导致的生意损失费,还有我的面钱。”
肖泊开口算得清楚彻底,让谢铮咋舌不愧是大理寺最优秀的办案官员。
壮汉才对着陈三娘伸手,他便站起来,出手迅疾如电直接抓着他的胳膊把人一整个摔在地上了。
出门在外不便暴露官身,底层百姓的生活,暴力震慑往往最简单有效。
壮汉眼冒金星地打量着淡然的出尘如竹的男子,大腿还没他胳膊粗,可他从原始的本能上能感受到,此人拧断他的脖子也会如砍瓜切菜般便捷!
“我……我没钱。”
“没钱啊,那你把你这身衣服脱下来抵债吧。”肖泊神色虽淡,语气比任何人都要坚决,好似这面摊是他开的。
壮汉叫苦不迭,他是个穷混混,全身上下的钱都用来买了一身不错的行头招摇过市,维护体面,度日靠欺凌弱小,这下他连外面的这层皮都要被扒下来了,但不得不依言照做。
谢铮附耳道:“肖泊兄,你好会算啊,你要是个地主,肯定会盘剥佃户。”
肖泊无心解释,风波过后,依旧客气地让陈大爷再给他做碗面,宛若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