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雍王眼巴巴看着卢知意,试探性问道:“母妃,这个皇位是非夺不可吗?儿臣觉得现下的日子也不是不能凑合。”
卢知意眼睛一亮,坚定地点了点头。所谓母子连心,诚不我欺,他们母子俩是想一块儿去了。
既然不想夺位,那就得早点向太后投诚,太后性子高傲,心性却不错,当初既肯饶过他们母子俩,这次必然也不会赶尽杀绝。
至于卢家……
卢知意踌躇了片刻,她是庶女,生母早逝,生得又不算出挑,待字闺中时,父兄待她便不算亲厚,没沾上卢家的便宜,难不成还要为了卢家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她是她、卢家是卢家,她犯了头风才会为了卢家枉顾自己。
卢知意和雍王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奔到厨房,一个浇油一个点火,烈火冲天而起,没一会儿大内就来了人。
母子两个很自觉,也不用御林军动手,利落地交出作案工具,跟着御林军进了宫。
杨照月喜好音律,天暗了,华灯初上,凤藻宫弦歌不绝,馥郁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伴随着乐女的舞姿,犹如进入仙境。
杨照月歪在贵妃榻上,瞧见雍王母子进了门,挥手把乐女打发出去。她颦起秀美的眉头,没好气道:“你俩闹这一出是想做什么,是嫌雍王府太小,容不下你们吗?”
卢知意忙道不敢,情急之下想要凑到杨照月跟前解释,瞥见杨照月脚下那洁白如雪的波斯地毯时又把脚步刹住。
杨照月爱洁,她若是把杨照月的地毯踩脏了,杨照月绝对能拆了她的雍王府。
卢知意思忖片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杨照月说:“娘娘,卢准狼子野心,欲要祸乱朝纲、改天换地。”
卢知意说的根本就是废话,满朝文武谁不知晓卢准的霍乱之心。
杨照月垂着眼,连看都懒得看卢知意一眼。
卢知意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没什么分量,讪讪地闭上嘴,悄悄扯了一下雍王的衣袖。
雍王会意,双膝着地,对杨照月行跪拜大礼:“母后,卢家存着不臣之心,欲撺掇儿臣谋反,儿臣却没有夺位之意,只想辅佐圣上,做圣上的左膀右臂。”
好听话人人都会说,要紧的是有没有付诸行动。
雍王大步走到墙边,拔起一根烛台,将上面的蜡烛除掉,左手握着台座,咬紧牙关把烛尖刺进右掌。
右手被刺了个对穿,鲜血汩汩而流,掉到地毯上,泅成一朵艳丽的花。
他亲手挑断了自己的筋脉,右手废了,再不能提笔写字,纵观古今也寻不到一个不能批阅奏折的天子。
他用他的右手,来向杨照月投诚。
卢知意盯着雍王的手,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伤心归伤心,她到底还能克制住自己,硬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一步。
杨照月的眸光在这母子二人扫视了一遍,倏尔叹了一口气,她低声对卢知意道:“你终究还是比本宫聪慧,本宫想要的虽就在眼前,却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触手可得。”
杨照月捏了捏额角,扬声唤来张培:“把太妃和雍王安置到偏殿,偏殿久无人居,潮湿阴冷,给他们多添些碳火。”
张培道是,向雍王母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和太后同住一殿,算是给了雍王母子天大的恩典,雍王的手掌还流着血,他没法子再表孝心,卢知意却要表一表对太后的感激。
她对杨照月道:“娘娘,嫔妾无福,一直没有机会伺候您,今夜便由嫔妾侍候您就寝吧。”
杨照月是先帝明媒正娶的正妻,卢知意是妾,妾室伺候主母,应当应分。
杨照月从来不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耗费心神,卢知意既想伺候她,她便成全卢知意的一片心意。
杨照月点点头,提步行入内寝。
卢知意跪到她脚边,捧着她的脚,脱袜、浸洗、按摩,一套流程做的行云流水,直到杨照月就寝,她才退到外间,歪到临窗的茶榻上假寐。
这一侍候,便是三日,这三日发生了很多事情,陆长稽下葬了,卢准替而代之,成了内阁首辅,风头无两。
饶是兄长大权独揽,卢知意也不敢松懈,依旧日日随侍在杨照月身旁,这一夜她侍候杨照月睡下,便到外间假寐,以备半夜给杨照月端茶递水。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卢知意掀开眼皮,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进了内间。
意识陡然清醒,卢知意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眼珠子随着那道身影移动,看清那人是谁后,她的身子却仿若被钉死了,丝毫不敢动弹。
她知道自己没有做梦,即便陆长稽压制了她们母子多年,她也从未梦到过这个人,这个人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了太后的内寝。
如她所料,事情果然不似卢准说的那么简单,陆长稽足智多谋,怎么会轻易就被卢准除掉。
他没有死,卢家怕是要遭受塌天大祸。
恐惧归恐惧,卢知意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她这步棋算是走对了,雍王废了一只手,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脚步声渐渐停歇,这时内寝点起了一盏幽暗的灯。
隔着茜红色纱帐,卢知意可隐隐约约瞧见里面的情形。
陆长稽走到屋子中间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往多宝阁上探了一下,不知取了一件什么东西,而后缓缓倚到身侧的贵妃榻上。
姿态绵软,仿若无骨
杨照月从拔步床上跳下来,一双脚白的发光,她连鞋子都没有穿,光着脚奔到陆长稽身边,弯下腰,解开了他的外衫。
第54章
卢知意倒吸一口冷气,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她闭上眼睛,再不敢往内寝多看一眼。
卢知意还记得她第一次瞧见陆长稽的情形,那时陆长稽刚刚及冠,身穿大红色官服,长身玉立,缓步行走在布满白雪的甬路上。
天地苍茫,旁人都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唯有他姿态娴雅,端方如鹤。
他有自己的傲骨,绝不与任何人同流合污。
陆长稽和杨照月订过亲,杨照月为了他屡次拒绝先帝求亲,先帝驾崩以后,朝中时常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陆长稽和杨照月余情未了,他扶持新帝,无非是为着杨照月。
因着见过陆长稽在大雪中踽踽独行的场景,卢知意一直认为朝中的传言是空穴来风。
世人卑劣,最愿意做的事就是把神邸拉入泥淖。
可想到自己适才所见,卢知意又不得不承认,是她自己想岔了,陆长稽和杨照月确实不清白。
目睹了塌天的秘辛,卢知意胆战心惊,手肘紧贴在身体两侧,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凤藻宫。
杨照月盯着陆长稽的胸口,鼻子泛酸,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她压低声音嗔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好生将养,来宫里做什么?”
“现下好了,伤口迸裂,血流的像泉水一样,若是扛不过去,我看你怎么护着侯府那个……”
杨照月是杨家的嫡幼女,生得光彩照人,自小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长大,要星星不给月亮,养了一副高傲性子。
所幸她高傲却不骄纵,知道陆长稽的逆鳞是什么,又把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转而开口唤人:“传太医,快些传太医。”
卢知意半躺在外间,正在踌躇要不要起身去唤人,忽见碧纱橱里闪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身手极快,显见有功夫傍身,眨眼间就奔到了外间。
卢知意恍然,她和杨照月斗了这么多年,杨照月又如何真的放心让她侍候。
既然杨照月有心防她,她听到或者没听到不该听的事,便没有区别了。
她索性站起身,隔着纱帐站在外间,擎等着杨照月的吩咐。
杨照月倒是不客气,对她道:“端一盆温水过来。”
卢知意端着热水进屋的时候,太医已经到了,她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才发现陆长稽的胸膛上横贯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那伤口流着血,像一条泛着洪水的小溪。
卢知意一凛,原来是适才陆长稽并不是探手到多宝阁上拿东西,当是重伤未愈,支撑不住,愈要扶一扶多宝阁,杨照月也不是要和陆长稽做什么,是要查看他的伤口。
难怪卢准说陆长稽被刺杀致死,陆长稽的伤口这样严重,便是没死,怕也脱了一层皮。
想到这儿她愈发害怕,双手颤抖着把铜盆放到太医脚边。
太医是经年的老人,见惯了大风大浪,经验丰富。平刃刀在烈焰上掠过,缓缓逼近陆长稽的伤口,皮肉灼烧的焦味传到鼻端,单想一想就觉
得煎熬,卢知意不由把目光投向陆长稽。
饶是经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他依旧淡然如雪,除却嘴唇褪去了血色,瞧起来毫无异常。
太医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把陆长稽的伤口处理好,这时,陆长稽已经疼得脱了力,仰躺在贵妃榻上,脸色苍白如雪,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