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陆长稽接住了食单,也不用看,开口说道:“添一道蜜煎梅汤。”
  姜姝微怔,蜜煎梅汤是她最喜欢的汤,她记得陆长稽口味清淡,按说不该钟意这种酸甜的口味,怎么就点了蜜煎梅汤?
  总不会是专门给她点的罢?
  姜姝摇摇头,把脑海中荒诞的念头驱逐出去。
  小二把蜜煎梅汤端上桌,姜文焕亲自盛了一碗,径先捧到陆长稽跟前。
  陆长稽接过汤碗,很自然的放到姜姝跟前。
  姜姝有些受宠若惊,但念及陆长稽的性子,此举怕是想要在她的娘家人面前抬举她,便也没有多想,欣然接受了那碗汤。
  姜文焕看着二人的举动,心中愈发高兴,陆长稽既愿意给姜姝递汤,便说明看重姜姝。
  之前他请姜姝给御史大人做说客,定是姜姝飞上了枝头,不愿管家里的事,故意推脱拿乔。
  既然姜姝不肯帮他的忙,他就自己为自己争取,左右他是姜姝的父亲,陆长稽既然看重姜姝,定也会卖给他面子。
  姜文焕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捧着呈到陆长稽跟前,含笑说道:“首辅大人能为下官庆生,是下官修来得福分。
  下官对大人的敬仰之情全在这杯酒中,还请大人笑纳了这杯酒,便当成全了下官的心意了。”
  陆长稽皱了一下眉头,表情分明没什么变化,姜文焕却感觉到了一股威压,捧着酒杯的双手悬在半空中,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姝只当姜文焕常伴在罗御史左右,高低得有些进益,哪成想毫无见识,连陆长稽不饮酒的规矩都不知道。
  她看向姜文焕,温声提点:“父亲,陆大人从来都不饮酒,您快些把酒杯放下!”
  姜文焕老脸一红,暗暗责怪自己翁天之见,也不知道此举会不会弄巧成拙,得罪陆长稽。
  他把酒杯放到饭桌上,站起身来,连连作揖致歉:“下官见识短浅,唐突了陆大人,还望陆大人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下官一般见识。”
  屋内陷入一片静默,陆长稽掀起眼皮看了姜文焕几眼,淡声道:“姜大人是我的长辈,莫要多礼,快些起来罢。”
  陆长稽称姜文焕为长辈,论的是亲戚关系,而不是官职,可见并没有在心底接纳姜文焕。
  姜文焕记吃不记打,惴惴不安了一阵子,便把陆长稽对他的敲打抛到了九霄云外。
  复又对陆长稽说道:“罗御史曾有幸和陆大人吃过一次席,不知陆大人可否还记得他?”
  父亲不亏和杨氏是结发夫妻,夫妇二人一样的没脸没皮。
  姜姝睁大眼睛瞪着姜文焕,夹了一筷子鲈鱼放到姜文焕跟前的碟子里,扬声说道:“这鲈鱼十分鲜美,父亲尝一尝罢!”
  姜文焕自然知晓姜姝的用意,只为了一己私欲佯装不知,他也不理会姜姝,接着对陆长稽道:“罗御史十分仰慕陆大人,想上门拜访,不知陆大人有没有……”
  “陆大人日理万机,每日卯时出酉时归,哪里有时间接待不相干的人。”陆长稽还未说话,姜姝便打断了姜文焕。
  姜文焕身为朝廷官员,不想着做实事造福百姓,反而蝇营狗苟,一心想靠贿赂上级向上爬,便是姜姝也觉得不齿。
  姜姝并不是清高的人,可在陆长稽跟前总是格外的自尊,生怕被他瞧不起,万不想自己的娘家人也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姜文焕哪里知道姜姝心中所想,只当姜姝没有良心,自己攀了高枝就置娘家于不顾。
  这个白眼狼,他不治一治她,她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姜文焕看向姜姝,低声道:“姝儿,用完饭以后你且回府瞧一瞧你姨娘,你姨娘出不得门子,日日拘在府内,就盼着你回去看她呢!”
  话说的不重,却在提醒姜姝,她的姨娘捏在他手中,她最好乖乖听话。
  姜姝抿唇一笑,四两拨千斤道:“姨娘是内宅妇人,合该待在家里。咱们家人丁单薄,除却父亲和彬儿,旁人都不该抛头露面。”
  姜彬是姜文焕的独子,姜文焕可以枉顾旁人,却将姜彬当成眼珠子一般疼。
  姜姝转眸看向姜彬,笑盈盈问道:“彬儿,你还想到赵太傅家读书吗?”
  赵家乃百年旺族,家风严谨,以诗书传家,府内的私塾更是闻名汴京,从赵家出来的学子,大都前程远大。资质平庸些的,即便考不中进士也能考个举人。
  因着赵氏是姜姝的婆母,姜文焕特地托了姜姝在中间说合,想让姜彬到赵家读书。
  姜姝瞥了一眼姜文焕,事情原本已办妥,姜文焕既想拿捏她,那姜彬还能不能到赵家私塾便待定了。
  讨罗御史的欢心很重要,却也远及不上姜彬的前程。
  姜文焕不敢拿姜彬的前程置气,忙向姜姝服软:“你姨娘虽是奴籍,好歹生了你和然姐儿,她劳苦功高,即便想出门子,也是可以通融的。”
  姜姝微微笑了笑,拿起调羹给姜文焕添了一碗牛肉羹。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隔壁的严太尉进了门,他看向陆长稽,扬声道:“陆尚书,大家伙儿都等着向您敬茶,您
  可快着些罢!”
  姜文焕中途截了人,也不好意思再强留,施施然把陆长稽送出房门。
  闹了这样一通插曲,接下来势必不会太愉快,众人静悄悄吃完饭,便出了宴宾楼。
  姜文焕没有称心,却也不敢发作姜姝,黑着脸上了马车。
  好容易出了门子,姜姝像一只飞出囚笼的鸟儿,半点都不想回信阳侯府,原想到成衣坊逛一逛,还没出发就被程用拦住去路。
  程用抬手指向陆长稽的马车:“二奶奶,大人请您一叙。”
  姜姝有些不忿,陆长稽既已拒绝了她,还招惹她做什么?
  她曾两次赤luoluo的立于他面前,现下虽穿着衣裳,却觉得像是被剥光了一样耻辱。
  姜姝坐到离陆长稽最远的地方,静静的,也不开口,眼睛直直看着陆长稽。
  陆长稽指了指侧边的绣榻,说:“坐到我身边来。”
  姜姝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依言坐到了陆长稽身边。
  适才在宴席上闹了一通,她定然吃不好,陆长稽把小几上的点心塞到姜姝手中,待姜姝垫了几块儿之后才开口说话。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上靠裙带关系升迁的官员不在少数,我们是姻亲,凭我如今的地位,提携姜通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你何故如此刚直,丝毫不给姜通判留情面,姜通判是你的父亲,你与他相处合该圆融一些才是。”
  道理姜姝都明白,可世间万物讲究你来我往、互相平衡,陆长稽位极人臣,只有姜家求他、断不会有他用得着姜家的时候。
  他若帮助姜文焕,那姜姝乃至整个姜家该如何偿还他呢?既然还不起,就不该死皮赖脸的占人家便宜。
  姜姝心里门儿清,但这些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敷衍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家父想要博得上司的欢心,合该凭他的政绩去搏,搞这些旁门左道算什么本事。”
  她的回答粗粗一听没什么问题,若是细琢磨就能知晓她在答非所问。
  凭陆长稽的心智,又岂不会不知道姜姝心中所想。
  姜姝时常从陆长易的私库里取金银财帛接济姜家,现下姜文焕需要他陆长稽相帮,她万般阻挠。
  她待陆长易终究比待他要亲近。
  两厢对比太过于悬殊,陆长稽不由生了愠怒。
  她跟陆长易亲近,跟他就疏远吗,她中药那日,是他帮她纾解的,二人已亲昵到了这种地步,她为何还不愿依靠他?
  怕是觉得他现下没有用处了,想要疏远他罢。
  平静的心湖翻涌成波涛汹涌的大海,陆长稽冷笑一声,儒雅的面容上平添一层冷色,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姜姝,你真是好得很!”
  面对陆长稽的突然发难,姜姝有些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便是想要挽回也无从下手。只懵懵地看着陆长稽。
  她最是好性儿,便是待信阳侯府的下人都和颜悦色,现如今却能眼睁睁看着他生气而不安抚,显见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陆长稽越想越不平,索性不再言语,但紧抿在一起薄唇还是将他的不悦暴露了出来。
  姜姝平时敏锐,现下却云里雾里,压根不知道陆长稽为何而怒,再者,她屡次被他拒绝,尊严扫地,她尚且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话,他又何故跟她发脾气。
  姜姝性子好,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不想再敷衍陆长稽,开口说道:“我知道大伯是为着我、为着我们姜家着想,但大伯已帮助过我们许多,至于家父想要升迁的事,就不劳烦大伯了。”
  她掀开窗帘,作势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接着道:“时辰不早了,我需得回府打理庶务,大伯也早些回去罢!”
  话毕,轻手轻脚站起来,转身出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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