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曾经的曾经,他们那样亲密无间,那样短暂又那样热烈的拥抱缠绵,那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刻骨铭心,无论过去多少年,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触碰,就能唤起所有尘封的回忆,多么可怜,又多么可悲。
  林夏强忍着心头的异样,抽回手臂,勉强说: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可以了,你喝酒了吧?快回去吧。”
  离得近了,她能嗅到他呼吸间喷薄出的陌生酒气,和衣领间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肥皂香,如此矛盾。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许久后才缓缓放下,几不可察的一声轻叹响起,
  “夏夏,我们可不可以找时间谈一谈?或者至少,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
  这些年他们确实失去所有联系了。
  在一起的那些年,大家手机里还没有微信;林夏的旧Q,Q号很早就被盗了;2013年微软公司在全球范围内关闭了MSN软件,好友列表与聊天记录荡然无存;从北京到深圳,为了省钱和方便林夏迫不得已更换了电话卡。至此,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不复存在了。
  如同雨滴落入海洋,雪消融进泥土,一切悄无声息,了无痕迹。
  林夏想说,他们没什么好谈的,也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了,她还想说,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各行各路难道不好,为什么要再互相纠缠?
  可这些带着情绪的,幼稚不成熟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她给了他一个莫能两可的最完美答案:
  “今天我加班很累了,下次有机会的吧。”
  成年人的下次,就是后会无期,这是社交场合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于是这次重逢就这样结束了,林夏径自离去,走出得每一步都格外镇定。
  她知道背后那个人的目光一路追随在她身上,可她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林夏,你做的很好,往前走,别回头。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
  这一天晚上,林夏失眠了。
  倒也不一定是为了某人某事,她常常失眠,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昼夜颠倒,这是当代年轻人的通病。
  第二天是周六,林夏一口气睡到了11点,起床后一边打着哈欠用面包机烤吐司,一边泡咖啡,然后还要一边回复曲娜一大早给她手机里发来的一大堆信息,脑子稍微有些不够用。
  曲娜是清美林夏的研究生同学,目前在深圳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两人上学的时候就关系不错,现在也会偶尔见面,出门约饭。
  北上广深,北京生活太艰难,上海排外严重,广州大厂比较少,相比之下,深圳包容多元,比较适合年轻毕业生,最终成为了林夏的选择。其他人和她想法类似,所以同城内林夏清美的同学还真不少。来这边几年,她虽然也认识了其他朋友,但平常最主要的社交圈子还是这些人。
  曲娜单休,只有今天放假,她想约林夏去艺术馆看展。林夏本来不想去,深圳这边确实够发达够繁华,但艺术文化气息就照北京差一些,起初她也去过几次,次次都是噱头有余,内涵不足,久而久之也就懒得出门了。但曲娜说最近艺术馆有一个西斯莱的特展,林夏有些心动,于是就答应了。
  她住南山,曲娜住罗湖,两人一东一西,在艺术馆地铁站汇合。
  西斯莱是林夏接触的第一位印象派画家,林夏很喜欢西斯莱的笔触和色彩,当时学习色彩的时候,看着他的画总是很宁静祥和,让林夏也对欧洲小镇产生了一种向往。
  可能因为根本没报希望,所以也没失望,展览办得比林夏预料的好上不少,虽然票价不菲,但看到了很多真迹,布展也很高级。不得不承认,深圳虽然历史文化稍显浅薄,但人家有钱,大把钞票砸下去,或租或借,总能装点起门面。
  而曲娜更想看的是馆中另一个展,当代百幅书画名家展,她本科是北师大书法专业的,对每一位书画家都如数家珍,一边走一边对林夏详细讲解着,风格,生平,绯闻八卦,比馆里的讲解员都要专业,吸引了不少游客在后面跟着听,转眼就拉起了一小队人,像导游似的。
  林夏对书法国画没研究,也没什么兴趣,也许是小的时候被逼着练字留下的童年阴影,只是可有可无的跟在曲娜身后转。直到走到展厅快结束的时候,她来到了一面展墙前,看到上面介绍的人是纪松亭。
  纪松亭是当代著名书画家、古典文献学家、文物收藏家,在世时曾任北师大教授,中国书画协会副主席,一生教人无数,桃李满天下,最出名有四位弟子,也在书画界人尽皆知。四位弟子其中有两位已经身故,一位在零几年就英年早逝,另一位是前些年去世的,展板上一笔带过他的生平,在名字后面写着生卒年份:
  林海生(1945年-2012年)
  林夏站在这块展牌前,久久没挪动脚步。
  曲娜在一旁,正在滔滔不绝的讲着:
  “我本科导师曾经上过纪老的课,他说过纪老是中国最后一个真正的大师,在他以后,书画界再也没有那种传统文人风骨。纪老的四大弟子虽然也比较出名,但更多是借老师的名声商业炒作的结果,那个大弟子刘洪明,他们家经营艺术品公司,他儿子就是幕后推手。这其中也就只有林老先生有点真才实学,其他三个人都是被捆绑营销的,但他脾气比较古怪,很少给人题字,临终前还把大部分作品都烧毁了,造成现在市价被抬得虚高。这里这副......你看,这里这副还是他遗孀何女士捐赠的。”
  不是遗孀。
  林夏在心里默默反驳着,他们两个到最后也没有在法律上确定任何关系,没名没分,因此才导致众人为了遗产撕破脸皮,谁都不满,一场丧事变闹剧。
  第52章 宇宙拿铁(4)
  林夏清楚的记得,她是2012年五一放假刚开始的时候,接到爷爷病故的消息的。当时学院本来安排他们学生一起去景德镇参观学习的,变故突然发生,于是林夏请假连夜回了望春。
  一切并不是毫无预兆的,年初的时候,林海生的病情再度恶化,几次进ICU急救,病危通知书下了无数。4月,林海生的情况稍微稳定,提出想回望春小林场的老房子,林学东为了完成父亲的愿望,不顾何萍的强烈反对,雇人雇车把林海生从北京拉回了望春。
  彼时的林海生其实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半个月后,终是与世长辞。
  林海生这一走,林家这些年来积攒的所有矛盾,就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包,终于全部爆发了。
  其一,是林海生的死,何萍怨林学东强行带林海生回望春,耽误治疗,林学东指责何萍这几年怂恿林海生东奔西跑,加剧了病情,双方各执一词,把过错全都推到了对方身上。
  其二,就是钱。
  林夏后来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绝大部分矛盾都源于金钱,又或许她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愿意承认,内心里总觉得自己的亲人是例外。
  林海生自己退休工资就很高,经由刘凯仁一手操作,他的字画在市面上的价值也是水涨船高,那些年存下了不少积蓄。他去世前曾留下了一份遗嘱,还经由律师公证过,内容十分耐人寻味。
  他将自己名下北京和北戴河的房子赠予何萍,将手头的现金留给了儿子林学东。而对于那些最值钱的字画,却是在他临终前几天,被他指使林学东全部烧毁了。
  对于这份遗嘱,所有人都不满意。
  赵倩怡和何萍在葬礼上
  吵架,吵到激动之处两人撕打了起来,最终被来吊唁的宾客分开,场面难看极了。
  那个时候的林夏就呆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对发生的一切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何萍露出那么狰狞,那么歇斯底里的表情,好像之前那个站在林海生身边,温柔体贴的女人都是假象一样,那也是她第一次听见自己妈妈用那么肮脏,那么恶毒的语言咒骂别人,一时间让她都不敢相认。
  后来这件事闹上了法庭,双方对簿公堂,质疑遗嘱的效力,质疑何萍是否有被赠予房产的合法身份,质疑毁灭书画一事是否是林海生的本意,还是林学东违背林海生意愿擅自做出的行为。
  官司持续了多久,两家就彼此骂了多久,第一次开庭结束的时候,何萍和赵倩怡又差点在法院门口打起来,被林学东及时制止了。赵倩怡骂何萍恬不知耻,勾引足够做自己父亲的男人,而何萍也毫不留情的反骂道,你家的好女儿也在偷偷勾引我儿子。
  那时林夏早都回北京上学了,被赵倩怡连打了数个电话,厉声质问她和何川的关系。何川远在大洋彼岸,两个人的关系又一直在地下进行,无凭无据,林夏只咬死了何萍是胡说八道,自己一无所知,赵倩怡也毫无办法,但她正在气头之上,几乎是让林夏诅咒发誓绝不跟姓何的扯上半分关系,这件事才罢休。
  林夏不知道何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何川的事,知道多少,什么时候知道的。亦或者纯粹只是一种猜测,没有证据,否则她一定会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攻击赵倩怡林学东,但是她没有,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而已。而何川那边也遭遇了相似的情况,何萍勒令他不准再与林家有任何联系,否则就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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