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本就安静的内殿在这一瞬变得愈发安静了。
  秦缨也好奇的观察着子婴的面容,不愧是傻爹的堂弟,从眉眼之间看,下方的子婴确实和傻爹的眉眼有两、三分相似。
  就是不知道子婴和谋逆的长安君究竟长得有几分相似?
  小家伙正这般思忖着就感觉到身旁的大父气势变得温和了许多,出声的语气也没那般冷淡了,似乎还隐隐掺杂着几分称赞。
  “子婴,你看着还不错,容貌长得倒是与先王有几分相似。”
  秦缨闻言目光一动,大父潜在的意思是
  想说,子婴的运气很不错,长得不像他谋逆的亲爹,反而像自己那三十五岁就英年早逝的曾大父?
  子婴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上首皇伯放缓的语气,他控制不住地微微攥了攥冒汗的手心,再度对着上首的始皇帝俯身拜道:
  “多谢陛下称赞,子婴能有几分像先王是子婴的福气。”
  始皇微微颔了颔首,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侄子无论是长相还是表现都要远胜于他那个讨厌的弟弟。
  皇帝陛下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玉佩,直接对着下方的年轻人开门见山道:
  “子婴,朕与你父亲之间的仇怨你如何看?”
  第96章 装病真病
  听到这直白的询问,子婴丝毫不敢犹豫,忙俯身答道:
  “陛下言重了,从君臣之道上言,陛下是君,父亲是臣,从长幼之序上讲,陛下是兄,父亲是弟,无论从哪方面看,当年父亲在攻赵途中,临阵倒戈,惹得秦军兵力折损,陛下大怒,都是父亲一人的过错。”
  “子婴作为儿子,本不应该讲父亲之过,但因为父亲一人,死去的无辜之人着实是太多太多了,子,子婴这些年也一直在忏悔,向玄鸟祷告,希望那些因为父亲的罪过而连坐的无辜之人能够有个顺遂的来生。”
  “陛下无错,子婴没有任何埋怨。”
  听到年轻人语气缓慢却不失坚定的话语,始皇能感受出来这确实是嬴子婴的真心话。
  思及《史记》上后来短短数句关于子婴的记载,始皇也能看出来自己这个侄子的心性是要远胜于自己所有儿子的。
  子婴苦就苦在投错了娘胎,有一定能力,但却生在了大秦末世。
  他思及要对子婴接下来的安排,也当即道:
  “子婴,朕观你言行能看出来你与你父亲的不同,你父亲生前背叛朕,临战倒戈,使得秦军折损几万人,他一人犯下的罪孽在朕心中是根本不可饶恕的!但朕念在你是遗腹子的身份,愿意对你网开一面。”
  “这些年你同你母亲安安分分的过着日子,从即日起就恢复你们二人的宗室身份,好好读书吧。”
  从未想过入宫后竟然会听到宽恕之语的子婴,听到这恍若美梦的话语,简直都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秦缨听到大父的话,也在心中长松了口气,人死灯灭,长安君固然可恨,但子婴还是可以的。
  他守着寡母,过了这般多年的凄苦生活也算是一定程度上帮他父亲消除罪孽了。
  子婴提心吊胆的入宫来,一刻多钟后又惊喜感动的出宫去,不仅带着一套陛下亲自赏赐给他的《韩非子》,还领着两位太医回府内给母亲看病了。
  陛下原谅长安君的后人了?
  昔日王城之中的罪臣之家这又趁势要起来了?
  几乎是仅仅过了半日的功夫,长安君留下的遗腹子子婴公子不仅在章台宫内被皇帝陛下召见,还重新恢复宗室身份的消息就像是一阵迅猛的疾风一样火速传遍了整个王城与西南小城。
  冬日昼短。
  没过多年天色就又擦黑了。
  栽种了许多青竹的青竹宫内,一簇簇青竹被白皑皑的积雪压弯了腰。
  正半躺在软塌上合眼休息的清夫人在听到宫女禀报的内容后,不由从软塌上坐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宫女蹙眉询问道:
  “这消息可是真的?子婴真的恢复宗室公子的身份了?”
  “回夫人的话,确实是这样的,上午时陛下在章台宫内召见了子婴公子,子婴公子离宫时不仅带着陛下给他的赏赐,还领了俩太医回长安君府内给姬夫人看病。”
  “下午时子婴公子就摆脱罪臣之后的恶名,重新恢复宗室待遇了。”
  姬清听到这话,眼中滑过浓浓的喜悦。
  昔日的长安君是她嫡亲姑姑所生的独子,长安君夫人是她的堂妹,无论从哪一方看,她与长安君府的亲缘关系都是离得很近的。
  自从长安君兵败后,她一直忧心着宫外的孤儿寡母,可惜,她虽有照料之心,但顶着姬姓深居后宫也无能为力,只能拐弯抹角地托人给母子俩偶尔送些补给。
  如今,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内情是什么,陛下为何会突然宽恕长安君的后人,但是姬灿和子婴母子俩恢复宗室待遇,不用再背负恶名,未来的日子终究算是有盼头了。
  作为表姑和堂姨的她自然是很高兴的。
  跪坐在榻尾,拿着两个美人捶轻轻给清夫人捶腿的宫女看到自家主子这喜悦的表情,心中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看着自家主子低声道:
  “夫人,奴听宫中的人言,昨夜十八公子被陛下押入勤学宫中读书时,就一直哭,似乎是哭了半宿,把嗓子都哭哑了。”
  “陛下令咱们公子发奋读书固然是为小公子好,可十八公子毕竟年幼,尚不能理解陛下的苦心,若是哭了一日也就罢了,连着几日的哭,会不会把身子给哭坏呢?”
  听到宫女这话,姬清因为子婴母子俩而高兴的一颗心也慢慢变得染上了几分阴霾。
  一想到自己膝下的这个养子就觉得头疼。
  她膝下无子,几年前刚看到胡亥时确实是对这孩子心存野望的。
  她作为韩王室的亡国公主,虽然无法救助自己的母国,但在内心深处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胡亥养大,若是胡亥争气些,将扶苏给比下去,拿到皇位,到时在奋力周旋,韩王室未必不能重新起伏。
  可是……胡亥的性子着实是不争气,既不爱读书也没有什么大抱负,还整日在后宫之中玩闹,之前在陛下跟前受宠时,她不知道跟在后面为这个小混蛋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如今胡亥被陛下圈禁起来读书了,长公子一脉的储位眼看着也越来越稳固了,姬清心中的野望一天天的缩水,她着实是不想再管胡亥了,半晌后蹙眉道:
  “胡亥的性子确实是顽劣,陛下将他关在勤学宫内也是为了掰正他那性子,幼年时不勤勉进学,难道等长大后做草莽吗?就让他好好在那里待段时间,修身养性,反省自己的过错吧!”
  宫女闻言忙“诺”的一声低下了头,但内心深处却禁不住叹了口气。
  她是旁观之人,着实觉得这阖宫上下十八公子的命是最不好的,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生母,虽然有个身份高贵的养母,然而也没有多用心教养他。
  胡亥小公子性子虽然顽劣,但着实生的容貌好,年仅六岁,能犯多大过错呢?
  终究是因为没有亲母教养,性子慢慢长的歪了些,若是清夫人能向陛下求情将其带回来严加管教,未来未必不能像其余公子那般知礼。
  唉……终究是被夫人给放弃了。
  宫女拿着美人捶眼睑下垂地惋惜长叹。
  勤学宫某处干燥的侧殿内,又响起了稚童的哭声。
  从昨日傍晚一直到今日傍晚,胡亥已经整整被自己父皇在这座堆满历代王训的宫殿内关了整整一夜一天了。
  他的老师赵高也陪着他待了一夜一天,这十二个时辰内,胡亥根本就听不进去赵高读的“秦孝公训——”“秦惠文王训——”,他除了扯着嗓子哭,还是哭,哭累了倒头就睡,睡醒后就接着哭,哭的嗓子都沙哑了。
  作为胡亥老师的赵高也只是安慰一下小豆丁之后,接着翻阅着一卷卷竹简读。
  小豆丁哭得凄惨,赵高听得也很是烦躁。
  作为一个从隐宫中一步一个血脚印冲出来的狠人,赵高是心怀极其远大的抱负的。
  前年刚考入章台宫当尚书卒史后,知道陛下对小儿子颇为宠爱,他费尽心机地让陛下看到他的才华,成为十八公子的老师,也是为了能够让陛下更加看重他。
  他废了这般多心力
  ,明里暗里做了如此多的事情,可是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像蒙毅那样成为被陛下倚重的心腹,一步一步爬到权利的高峰,当咸阳城的高官的!可不是为了陪着被变相圈禁的十八公子待在这座宫殿内整日读《王训》的!
  眼看着这两年没能沾上十八公子的福,反倒还被十八公子给连累了,赵高捧着手中的竹简,看着哭得眼睛红肿的小孩儿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冷漠。
  尽情扯着嗓子哭嚎的胡亥在朦胧的泪眼之中虽然没能看清楚赵高眼低的冷漠,但他素日里在众位授课的博士之中都是个不讨喜的存在。
  赵高做了他的老师之后,对他还是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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