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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妄想 第17节

  到底是什么导致她出现这么严重的——
  就在这时,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滋滋”震动打破了休息区死寂般的沉默。
  陆邢周思绪猛然断开,目光从报告上移开,瞥了一眼屏幕:「父亲」
  第13章
  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父亲」二字,陆邢周眉心收紧,他没有立刻动作,任由那嗡鸣在空旷的休息区里徒劳地响了数声,每一次震动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终于,他缓缓抬手,拿起手机。
  “喂。”
  听筒里立刻传来陆政国标志性的嗓音,沉稳却威严,穿透电波直抵耳膜:“你现在人在哪里?集团今早的核心会议,为什么缺席?”
  劈头盖脸的质问,让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指骨紧出白痕。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声音比积聚的阴云更加沉郁,压得人透不过气:“米兰。”
  “米兰?”陆政国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错辨的惊怒,“你去那里做什么?”
  陆邢周没有隐瞒,“虞笙突发重病,我在医院。”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短暂的空白里,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几秒后,陆政国那雷霆般震怒的声音瞬间穿透话筒:“荒唐!”
  “陆邢周!你竟然为了一个早就抛弃你的女人,擅离职守,不顾集团
  核心事务?你知不知道今天早上的会议关系到多少亿的布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陆刑周紧抿着唇,一个字也没有辩解。
  这无声的反抗,无异于火上浇油。陆政国的斥责愈发凌厉,“公私不分!感情用事!为了点儿女情长就把整个集团的棋局抛在脑后,这是严重的失职!我命令你,立刻!马上动身回来!二十四小时内,我要在总部办公室见到你人!”
  陆邢周目光垂落在手中那份被无意识攥紧的免疫报告上。纸张边缘已现皱痕,上面罗列的数据触目惊心,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缓缓抬起眼,视线穿透休息区冰冷的玻璃窗,牢牢锁定在远处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上。
  门后,躺着那个他恨了五年、怨了五年,此刻却被死神阴影笼罩的女人。然而那些刻骨的怨怼,在冰冷的诊断数据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电话那端的咆哮仍在继续,字字句句都在强调他作为继承人的责任与义务。然而此刻,这些沉重的训诫,在他耳中却渐渐模糊,化作了病房里监护仪单调而揪心的滴答声的背景音。
  终于,在陆政国愤怒的尾音落下,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凝滞时,陆邢周开口了。
  “我会回去。”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坚如磐石的力量:“但我要等到她病情平稳。”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秒后,陆政国的声音再次传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沉甸甸的警告:“陆邢周,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嘟…嘟…嘟…”
  忙音冰冷地切断了一切。
  陆邢周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桌上散落的报告被带起的风掀动一角,他看也没看,径直大步跨到病房的观察窗前。
  巨大的单向玻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内里的景象:林菁裹在蓝色的无菌隔离服里,正紧紧握着病床上虞笙那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而虞笙,则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免疫系统的崩溃让她的身体门户洞开,持续的高热如同一只贪婪的怪兽,正一点一滴蚕食着她仅存的生命力。隔着这层冰冷的阻隔,陆邢周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张了无生气的脸上,仿佛能穿透距离,感受到氧气面罩下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呼吸起伏。
  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恐慌感,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汹涌,甚至超越了他在商海面对最狡诈的敌手、在父亲高压下如履薄冰时的任何一次危机。
  他习惯了掌控全局,习惯了用精准的计算和强大的力量扫平障碍。然而此刻,面对她体内这场无声的、不可见的战争和崩塌,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却像打在棉花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荒唐、昏了头、严重失职……”
  父亲冰冷的斥责如同鞭痕,火辣辣地烙印在意识里。可此刻在他心中翻腾的,却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压倒一切的信念。
  无论是庞大的商业帝国、沉重的继承人责任,还是那些牵动亿万资金的冰冷布局,在她微弱的生命体征面前,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变得遥远而模糊,苍白得失去了重量。
  他拒绝了父亲的命令,选择了留下。
  这个决定带来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沉甸甸地碾在他的肩头。然而,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回玻璃窗后那张苍白的脸庞时,预想中的悔意并未滋生,反而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在胸腔里燃烧、凝固。
  他不能走。
  一步也不能。
  他必须在这里,守在这扇玻璃之外。他需要亲眼看到那些该死的监测指标一点点回落,需要捕捉到她呼吸趋于平稳的细微变化,甚至……需要等到她睁开眼,哪怕只是虚弱地、带着一丝熟悉的倔强对他说一句:“陆邢周,我没事。”
  他像一头被拴在悬崖边的困兽,焦躁地在观察窗前踱来踱去。
  紧握的拳头松开,掌心留下四道深陷的月牙痕,随即又更用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这徒劳的动作,是他唯一能宣泄那无处安放、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焦灼与等待的方式。
  他痛恨这种失控的感觉,痛恨这种将整颗心悬在刀尖上、只能被动等待裁决的滋味。然而,面对着那扇冰冷的玻璃,面对着里面那个无声的生命,他所有的厌恶与挣扎,最终都化作了无计可施的沉默。
  时间在监护仪单调、刻板的滴答声中,被无限拉长。
  护士的身影定时出现在隔离病房内,记录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更换着透明的药液袋。然而,虞笙裸露在外的皮肤依旧透出灼人的热度,即使在强效药物和物理降温的作用下,体温也顽固地停留在39摄氏度上下,艰难地小幅波动,不见明显退却的迹象。
  林菁强迫自己稳住微微发颤的手。她按照护士的指导,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小心地拭去虞笙额角不断沁出的细密冷汗。每一次擦拭,都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接着,她又用棉签蘸着温凉的生理盐水,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浸润虞笙那因高烧而干裂起皮的苍白嘴唇。
  虞笙的呼吸声,透过氧气面罩传来,带着肺部深处炎症特有的、细微而急促的嘶鸣音。每一次费力的吸气,都让她的胸廓轻微起伏,每一次艰难的呼气,都牵动着林菁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她的目光几乎无法从病床旁的监护屏幕上移开。那些代表心跳、血氧、血压的彩色曲线和不断跳动的数字,每一次微小的波动,每一次频率的细微变化,都让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医生口中那“关键的24-48小时”,此刻的每一分钟,都像在滚烫的焦油中缓慢跋涉,沉重而煎熬。窗外的天色,也从灰白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压抑的铅灰色,如同这场生命拉锯战阴郁的底色。
  整整二十个小时,在无菌隔离病房特有的寂静与消毒水气味中,被心电监护仪那恒定的“滴——滴——”声,切割成无数个令人窒息的瞬间。
  终于,在强效药物和物理降温手段的持续作用下,虞笙的体温从惊心动魄的40摄氏度峰值,极其缓慢地滑落,艰难地徘徊在38度到38.6度之间。虽然依旧灼热,但这微弱却坚定的下行趋势,如同厚重阴云边缘终于透出的一线熹微天光,让玻璃内外守候的陆邢周和林菁,那几乎绷断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极其珍贵的喘息。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林菁似乎能感觉到掌下那只冰凉的手,其呼吸带来的胸腔起伏,比之前稍稍平稳了些许。
  当护士再次进来记录数据时,那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她低声告知,声音里带着一丝谨慎的宽慰:“体温在缓慢下降,血氧饱和度指标有轻微提升,关键的炎症指标……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这已经是目前能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然而,单向玻璃窗外,陆邢周脸上那冰封般的凝重,并未因此融化半分。
  他依旧像一尊凝固的剪影,矗立在窗前,身形纹丝未动。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紧紧缠绕在病床上虞笙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那份紧绷感,甚至比体温高企时更甚。
  如同一个在漫长黑暗隧道中跋涉的人,终于窥见出口微光,反而对那光亮能否持续、能否最终抵达,生出更深的恐惧。他害怕这微弱的希望只是昙花一现。
  “她需要更强的意志力。”主治医生在例行查房后,脱下防护装备,走到玻璃窗前,对着外面雕塑般的陆邢周低声说道,“免疫系统的重建,药物只能辅助,核心是她自身的求生欲和神经系统的放松。林女士的陪伴很尽力,但……”
  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虞小姐潜意识里似乎…对某些刺激有很深的防御反应,即使昏迷中,生理指标也显示不安,我们需要尝试更多元的
  心理支撑来源。”
  医生的话像一颗巨石,在陆邢周心底掀起浪涛,几乎是出于本能,未经任何思考,他猛地抬眼,“让我进去。”
  医生显然对这个要求感到意外,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与考量:“陆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进入隔离病房有严格的程序,尤其是对免疫系统如此脆弱的病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谨慎,带着探究,“而且……恕我冒昧,我需要了解您与虞小姐的具体关系?这直接关系到您的存在对她情绪状态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影响。”
  关系……
  这两个字,如同两枚精准的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陆邢周心口最隐秘的角落。
  他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瞬息间翻涌过无数难以名状的情绪。
  有被触痛旧伤的挣扎,有一丝被窥探禁地的愠怒……最终,这一切激烈的暗涌都沉潜下去,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晦暗。
  他选择了沉默,避开了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短暂的沉寂后,陆邢周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压抑到极致的克制:“如果我的存在…哪怕让她产生一丝不适的生理反应,我会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越过医生,再次投向病房内那个沉睡的身影,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让医生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医生沉吟片刻,看着陆邢周眼中不容动摇的光芒,终于点了点头:“好,按最高标准消毒防护,您只有最多两小时,并且,我会让护士全程在病房外监控虞小姐的生命体征,一旦有任何异常波动,您必须立刻出来。”
  “好。”陆邢周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转身走向消毒通道。
  繁琐的消毒程序,冰冷刺骨的消毒液,密不透风的蓝色隔离服、帽子、口罩、鞋套……一层层将他包裹,也仿佛一层层剥去他平日冷硬强大的外壳。
  当他推开最后一道气密门,踏入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仪器低鸣的病房时,他的脚步,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和小心翼翼。
  林菁正站在床边,用棉签沾着温水润湿虞笙干裂的嘴唇。看到全副武装走进来的陆邢周,她明显怔住了,握着棉签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和排斥。
  但这一次,那排斥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尖锐地爆发出来。或许是这二十小时里,她亲眼目睹了陆邢周在病房外不眠不休的守护,那份沉重和紧张做不得假;又或许是虞笙病情的凶险让她暂时放下了所有的成见,只希望任何可能对虞笙有帮助的力量都能靠近。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陆邢周,眼神复杂,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缓缓站起身,无声地退后一步,让开了紧挨着病床的位置。
  陆邢周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林菁脸上停留一秒,从他踏入病房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只剩下病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躯在病房柔和的顶灯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将虞笙整个笼罩其中。
  他没有立刻坐下,只是那样站着,目光深深地望着她。
  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像是失去了所有血色。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紧紧闭合着。只有氧气面罩内微弱的雾气氤氲,以及监护屏幕上那些跳跃的、代表生命存续的数字和曲线,证明着这具躯壳内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在顽强搏动。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陆邢周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在这阵钝痛里,他缓缓地在林菁让出的椅子上坐下。
  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悬停在虞笙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的上方,犹豫了几秒,他才小心翼翼地覆了上去。冰冷的乳胶隔绝了真实的触感,却传递着更深的寒意和脆弱。
  林菁站在一旁,看着这无声的一幕,心中翻涌的困惑与疑虑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终于忍不住,隔着口罩,声音闷闷地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探究:“陆先生…你和笙笙…你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邢周覆在虞笙手背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
  他的全部心神,所有感知,都仿佛凝固和吸附在他掌心之下,那只冰冷而脆弱的手上。
  病房里的空气,只剩下监护仪恒定的滴答声。
  林菁得不到答案,只能将满腹疑惑的目光重新投向虞笙苍白的脸庞。
  而陆邢周,仿佛彻底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存在。
  他微微俯下身,隔着冰冷的防护口罩和透明的氧气面罩,将低沉的声音压得极缓、极轻,如同耳语般送入虞笙的耳畔。
  “笙笙,你以前总说,你的小提琴不仅是乐器,也是你的翅膀,你说你要带着它,站在世界最高的音乐厅里,让所有人都听到你的声音。”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还说……”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你要去南极,在冰天雪地里,在企鹅和海豹面前演奏…你说那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要用琴声去回应那片寂静……”
  林菁在一旁听得愣住了。
  这是她从未听虞笙提起过的、近乎孩子气的疯狂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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