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连着两天没怎么进食,简言之脸色微微发白,好在先前剩了两个冷硬的馒头,勉强支撑下除了脸色发白外也没太大损伤。
“简秀才......”
趙德踟蹰开口,瞧简言之都懒得睁眼看他,一时语塞,只得扭过脸命獄卒立刻送来新鲜的热飯热菜。
足足十多个碗碟摆满了小桌,简言之眯眼一睨,不管是荤素搭配还是菜式口味都挑不出半点错處。
喷香的味道飘进鼻翼,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好大的阵仗啊,怎的?趙差头是给简某送断头飯来了?”
赵德脸上臊得通红,搓着手道:“简秀才说笑了,是....是县令大人体恤您在牢獄里待得辛苦,特地叫人送来飯菜,请您吃了前去为他医治.....”
“又医治?”简言之加重的语气戏谑非常,让赵德深深埋下脸去:“县令大人不是已经得了良方么?作何还要再来找简某这个阶下囚?”
赵德额角渗出细汗,支支吾吾道出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说辞:“简秀才妙手回春,大人觉得,还是您的医术精妙,更加让人放心......”
简言之但笑不语,慢条斯理的拾掇起碗筷。
反正吃的都送到面前来了,不吃白不吃。
治不治的,总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即便饿了两天,他吃饭的姿势依然从容优雅,仿佛不是在污秽的牢房,而是在某间雅致的酒楼。
这副气定神闲享用美味的样子,弄得赵德本来还想拿认罪书当个突破口来着,可轉念一想简言之都能顺藤摸瓜提防着卫熠然,对送来的吃食放在那儿整整两日丝毫未动。
那像认罪书上会隨时间消散的字迹这种小把戏定然也哄骗不过人去。
赵德讪讪咽回话头,趁简言之刨饭刨得正高兴小心翼翼地凑近请示。
“......大人见罪于您,小的也不敢替他多辩驳。这牢狱里阴冷潮湿,不是个常住的地儿,小的给您备下了厢房,一應物什还按您之前用惯了的那样摆放。”
“另外大人知晓您惦记夫郎,等您挪进厢房安顿妥当,就请郑掌柜带着贵夫郎前来做客。届时商行的掌柜只要愿意登门的都能陪同隨行,这是大人待您的一点诚心,您看......”
简言之:不想看(嚼嚼嚼)。
赵德说完这话后简言之没接他的茬,兀自吃饭喝汤,也不管把人晾在一边尴不尴尬。
待吃饱喝足,赵德已然窘迫的要把牢房地砖抠出条缝来了,简言之拭了拭嘴角,淡声道:“这大牢的石板床我睡得挺好,就不劳烦赵差头给我换地方了。”
赵德听着他的回绝急得团团轉,却深知在这节骨眼上不能用强。
既然简言之不肯搬,他想了想,吩咐狱卒抱来崭新的被褥,再添了炭盆驱散牢狱里的湿寒。
那填充严实的鸭绒软锻棉被和炭盆里灼热燃烧的银丝炭与这阴暗牢房形成鲜明对比。
赵德还親自动手为简言之清除杂草,顺便折来白梅花枝熏一熏污浊霉气。
一番装点下来,要不看无从改变的硬件设施,简言之住的这间牢房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华丽且没有之一的了。
“辛苦赵差头,要没别的事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才将吃得太饱,现下有些困乏,我想打个盹儿,你出去时记得帮我把门带上,谢谢。”
简言之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有持无恐,他顺势滑进被褥预备‘阖眼谢客’的做派哽得赵德半晌说不出来话。
赵差头脸颊憋成猪肝色,可迎上简言之慵懒的神情,那满腔怒火又瞬间消散成了忌惮和无奈。
“是是是.....简秀才好生歇息,小的不打扰了,等您午睡醒来小的再来看您。”
就这样,赵德带着一肚子无處发泄的怨怼憋屈回了内堂。
樊旭听说梁仲秋的计谋没得逞还挺兴奋。
人活着就好,他坚信只要好處给到位,没什么事是不能争取到转圜余地的。
可惜冷酷的事实给了樊旭当头一棒,就在他为讨好简言之急得抓耳挠腮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慌张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差役哭丧着脸闯进来,声音都变了调:“不、不好了,大人——城门.....城门被守军打开了!”
樊旭猛吃一驚,慌忙起身差点绊了个狗吃屎,他一把揪住差役喝道:“胡说!没有本官手令,誰敢擅自打开城门?!”
赵德赶紧扶住他,强作镇定道:“大人别急,咱们封锁城门近月余,许是州府那边得了消息.....孙知州是自己人,他来是好事,有他在,咱们就能完全镇压住暴乱的百姓了。”
樊旭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陡然发生的变故让他没了以往的谨慎,甚至都忘了问问眼前这个报信的差役,可曾见到领头钦差的官服位居几品。
不管来的是誰,樊旭作为当地县官都得穿戴整齐出城迎接。
然而他病上加病,身子早虚得一步三喘,要靠人左右搀扶才走得稳。
不等踏出县衙大门,外头已然是人声鼎沸,如潮水般由远及近。
长街尽头,章酩端坐在高头大馬上,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左侧郑庭拔旗挥舞,右侧薛子濯手持状纸,身后黑壓壓跟着成千百姓,呼声震天。
“严惩狗官!还我安宁!”
“严惩狗官!还我安宁!”
浩荡声势席卷而来,所到之处无不汇集更多百姓呐喊请命,将长长的主街涌得水泄不通。
樊旭腿弯一颤,要不是背靠着赵德恐怕早就瘫软在地了。
章酩冷眼扫过,利落下馬,先是向着县衙门匾遥尊圣礼,而后扬鞭直指:“本官奉圣上手谕,捉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徒。来人,拿下樊旭,剥去他的官服!”
两名親兵應声上前,毫不客气地将樊旭扒得只剩里衣。
从城门口一路被押回来的差役们见状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我们都是被樊县令威压逼迫,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是呀,大人!是樊县令派遣我们和无患居作对,不许他们轻易医治好患者,我等人微言轻,不敢不从啊!”
章酩看也不看这帮助纣为虐的墙头草,厉声道:“统统缴械收押,待本官仔细查问过后再行处置!”
说话间章酩的亲兵迎他入内,坐在了县令大人往常升堂审案的主席位上。
樊旭又驚又怕,整个人头重脚轻,被差役像提麻袋一样拉过来拽过去,最后软成一团瑟缩在地上。
他那双向外凸起的红眼在面目扭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恐怖,紧随过来的百姓见他如此狼狈落魄忍不住高声叫好。
有几个胆大的提起菜篮就把青菜、土豆这样的硬物朝他脑门上招呼,被薛子濯呵斥一顿公堂之上不得放肆这才缓缓作罢。
郑庭忙着搜寻简言之的踪影,顾不上向章酩请示,随机逮住个差役问清去处就直奔向牢狱。
他原以为会在牢里看到一个饱受折磨,遍体鳞伤的书呆子。
不成想简言之坐在铺了崭新被褥的硬板床上,面前矮几还摆着一套完整的青瓷茶具。炭盆烧得正旺,茶香氤氲中,他拈杯轻嗅,侧目欣赏花枝,比冒着风雪赶回来的自己还松快惬意。
听到脚步声简言之抬眼轻笑,指尖在茶盏边懒懒划了个圈:“回来了?”
不像是等着被搭救,倒像邀了郑庭品茶,在雅间内等人驾临。
郑大少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书呆子这般安然享受,那他趟风冒雪快马疾驰算什么?
算他马骑得好?还是算他皮厚抗冻?
“不是......你都被关进大牢了,就不能象征性的吃点苦受点罪?这么享受,隔应谁呢?”
郑庭咬牙切齿,看人安然无恙也不急着打开牢门放他出来了,而是好整以暇的抱臂数落,满脸都是对其大摆享乐主义的谴责和嫉妒。
简言之失笑:谁说我没吃苦受罪?七八天不见阿梨,我想他都要想的得相思病了。好了,快放我出去,你要真羡慕,大不了我出去换你进来住,行了吧?”
他和郑庭之间从来不用转那么多弯弯绕绕,久别重逢亦无需客套的嘘寒问暖。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默默无言的交握拥抱中。
难得见简言之吃瘪,郑庭抓住他促狭够了这才大发慈悲打开牢门。
简言之颇有点留恋的看了眼捂得热热乎乎的被褥:“这褥子又轻薄又暖和,当真是好盖的很,可惜沾了牢里的霉气,没法往家里拿。等回去了我也给阿梨置办两床,选个淡雅的颜色,他一定会喜欢。”
书呆子三句话不离沈忆梨,郑庭听得不耐烦,翻翻白眼道:“差不多得了啊,连豪华牢房都住过了,还馋这两床烂被子,说出去不嫌丢人呐?想放我的血就直说,在这明里暗里点谁呢?”
简言之挤眉弄眼一笑,这回是真打上郑庭带回来的礼物的主意了。
郑大少爷也乐得哄人,一面将如何找到章酩、如何破开城门,又如何跟郑老爷子带领的起义民众汇合的经过娓娓道来,一面哼笑着随他一同往堂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