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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误我 第63节

  仍是软软垂着的一团。
  他静静看了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
  其实从萧仰驻守幽州以来,北地的战事已平息不少。可今年外族的城邦中偏偏爆发了疫病,以至于边境两支素来互相攻伐的异族竟联起手来,临近的两座城池也陆续陷入战火。
  先帝当年便是在宫外出的事,帝王安危直接关乎国运。对于皇帝亲征一事,朝臣中虽然有盛赞之人,劝谏者也不在少数。
  对于领兵的人选,卫琢心中早有打算。然而斟酌了两日,仍是雷厉风行亲自整军。朝臣们还在家中奋笔疾书,另一边大军都要上路了。
  卫琮还未及冠,对他一向恭敬,卫琢也不吝啬用他,又嫌他性子过于软和,这次特意让韩叙留在长安辅佐,才算堵住了朝臣们的嘴。
  兵马经过琼州时,卫琢寻了由头带人离开,去了一趟青蓬观。
  这里他曾来过许多次。即使卫怜那时候不见他,却也安静地待在这儿,就像少时待在群玉殿一般。
  那时他大权渐握,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而今故地重游,却似乎想不起对于权柄那种炽热的渴望,眼前挥之不去的,尽是卫怜夜半被他抱出屋子时发红的眼睛。
  秋天草木摇落,石阶上铺满了树叶,卫怜从前住的小院早已荒芜。卫琢绕着走了两圈,往事渐渐浮现。连系两人之间的那根线,大概就是这时起越绷越紧。
  即便在当时,他只是绝不能忍受她受苦,迫不及待想与她共享荣光。
  而这一刻,他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怨意,肺腑中如有烈火焚烧,黑烟几乎熏红他的眼。
  他兴许是鳏居太久,以至于神思恍惚,竟怨怪她为何如此狠心,头也不回地将他独自留下。他们以兄妹之名相守,又曾如夫妻一般缠绵相拥,就算功过相抵,自己也总该还剩几分好处,她却一丝一毫都不要吗?
  当真……没有半点不舍吗?
  萧瑟的秋风拂过,烈火燃至极点,又化成黑灰,让他心中那股燥怒慢慢冷却。
  这三年来,思念到极致,他自然也怪过她、怨过她,可恨来恨去,最终都如同某种顽固的咒术,反弹回他自己身上。
  而他却无能为力。
  兵马途经襄州时,节度使出城迎驾,并在军营外设下接驾宴。
  宴席本是为了犒军,这节度使却没什么眼色,另行安排了乐女献艺。临登场前下属得知,慌忙劝住他。
  当今陛下后宫空悬,从前倒有臣子揣测他是否有隐疾,然而后来的韩家小女人尽皆知。并非不喜女子,只是眼光独特,且从不沉湎于此罢了。
  卫琢听完民情和粮草筹备的情况,宴席便很快散去。回到住处,数名暗卫悄然现身,依次回禀近来探查的线索。
  他仍未放弃。
  长安及周边已经翻过无数回,就连远在姜国的耳目也同样盯过卫瑛。这次亲征,卫琢要仔仔细细,将西北国境彻底搜寻一遍。
  所有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他也整整监视了三年。
  贺之章、犹春、王素容、沈聿,还有那个闹腾的小道姑薛笺。
  卫怜重情又念旧,他最清楚不过。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想方设法与故人重逢。
  ——
  卫怜的腿伤成这样,等到小宅子租好,是珠玑一路抱着她搬进去的。在珠玑心里,卫怜简直是这世上最仁善的主子,毕竟过了这么久,她还会时不时提起犹春。
  若换作旁人,遭遇那样的背叛,只怕早就怀恨在心。可卫怜总念着对方的难处,侍婢本就人微言轻,又如何能有得选,欺骗固然是真的,多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也同样是真的。
  眉娘官话学得快,人也机灵,一路跟在后面任劳任怨,等到了新宅子,又直接提出想留下来,洗衣做饭都可以。
  卫怜不清楚眉娘的身世,只知她拼了命的攒钱,几乎爱财如命。之所以非要跟着她,大约也是瞧见卫怜手头宽裕,为人又随和大方。
  卫怜曾经是公主,后来无论是跟着卫琢还是卫瑛,从未因钱财发过愁,对银钱的确没有什么概念。况且眉娘到底救了她,便点头应下了。
  过了两日,她试着下床,撑着手杖在屋里慢慢地走。
  从前在宫里总是躺着,这三年却折腾惯了,一时闲下来反而不适应。
  她无意走到窗边,向外望去,正好瞧见眉娘蹲在院中,拿着面小镜子,正小心翼翼将她送的碧玉簪往发间戴。
  她反复端详,又起身理了理裙裾,这才喜盈盈出去了。
  见卫怜目光微动,珠玑说道:“眉娘这又是去白云观了,她与那里几个道士相熟。”这几日她也没闲着,暗中打听了一些事。
  卫怜慢慢坐下,心中了然:“你去查她了。”
  自己身份特殊,卫怜是明白的,珠玑也是无奈之举。
  “眉娘的确无父无母,”珠玑点了点头:“从前嫁过人,可夫君一直病重卧床。后来白云观的两个道士去那户人家看风水,不知怎的,竟将她带了出来。”
  “能请道士上门,应该也不是穷苦人家,她怎的好像连珠钗都未见过?”卫怜越发疑惑,又忍不住惊讶:“珠玑,你也太能耐了,这都能查到……”
  “是白云观里一个女冠说的,”珠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问了一句,那女冠便滔滔不绝,还非要给我求道符……”
  珠玑这描述让卫怜忽然想起一个人,她原想笑,又悄悄叹了口气。
  当初在菱州,沈聿落马并未受重伤,薛笺却音信全无。菱州与莱州隔得远,卫怜恐怕终生都不会再回去。
  珠玑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三角黄符,为难地说:“娘子知道,我向来不信这些,可扔掉又总觉得不好。”
  卫怜接过来,一眼瞥见符纸背面写着个“薛”字。
  她怔了怔,连忙又仔细看了两眼:“那女冠姓薛?”
  见珠玑点头,卫怜猛地站起身,腿也不痛了,惊喜道:“白云观离这儿有多远?”
  第63章 男扮女装的鳏夫和欢快的小怜
  卫怜的腿请大夫来看过,倒是没伤着骨头,可十来天过去了,仍是一弯曲就疼,只能杵着手杖挪步子。
  即便如此,她还是亲自去了一趟白云观。
  远远望见薛笺的那一刻,卫怜呼吸一滞。紧接着,她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几乎不敢置信,下意识就缩回廊柱后面。
  不是不欢喜,而是整个人陡然被拽回去,竟然感觉有些晕眩。三年的时光匆匆而逝,她的生活早已天翻地覆,再不是旧日模样。
  犹春不该在这儿……可又确确实实是她,一身素净的裙衫,正跟在薛笺后面,和另外一名道士说话。
  “谁在那儿?”卫怜心绪翻涌,忽然听见一个男声响起,显然是瞧见了她。
  犹春当初是被卫琢送走的,如今好端端站在这儿,卫怜却忽然不敢上前,总担心四周会有耳目,因此戴好帷帽转身就走,珠玑也连忙跟上。
  她腿脚不便,到底走得慢了些,薛笺还没反应过来,犹春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背影,顿时如遭雷劈,呆愣片刻,焦急追上来:“娘子?娘子请留步!”
  卫怜仍不回头,有珠玑拦着,犹春也无法靠近。听着身后激动到发颤的声音,卫怜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还是停下了脚步。
  身后又有脚步声追近,卫怜转过去,隔着一层朦胧的帷帽,也能看到犹春手足无措的模样。
  薛笺说话仍和从前那般,又急又快,连珠弹似的。卫怜红着眼揭开了帷帽,犹春顿时双眼圆睁,忍不住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
  几人说话之间,身
  后的树影轻轻一颤,无风自动。
  珠玑守在一旁,下意识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能看到。
  ——
  犹春和薛笺不同于旁人,都知道卫怜并没有死。可她本该远在深宫中,如今再度相逢,难免会让人想起传闻中那位韩氏女。
  时隔三年多,再提起那些旧事,薛笺仍然气愤不已,话说一半,却又忍不住伤心。
  当初卫怜被卫琢从青蓬观带走不久,薛笺的师父就病故了。她与师姐本就合不来,一气之下随沈聿回了菱州,没想到竟在那儿遇上失忆的卫怜。还什么都还没得及说,当夜就被贼人打晕捆起,像是怕她再回去似的,远远丢到了莱州。
  犹春被卫琢赶出去,倒还算幸运,辗转遇上了刚恢复的沈聿。她无处可去,最后也稀里糊涂跟着薛笺了。
  三人身份各异,如今竟在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莱州偶然相聚……真如大梦一般。
  卫怜已经很久没有哭过,明明是该高兴的,可说着说着,眼前却渐渐模糊。
  听她讲述过这几年的经历,及此次回到莱州的目的,薛笺难得神色严肃:“即便腿伤好了,姐姐也别这时去寻人。幽州离得近,前些日子刚闹起疫病,战事也一直不消停,这几日都陆续有人南下逃难了。”
  也是从她们口中,卫怜才得知卫琢御驾亲征的事。只怕兵马已过琼州,离莱州也不远了。
  她实在没有想到,才刚回大梁,就遇上如此变故,等于是被困在了这里,什么都不顺利。她心中发紧,沉默地坐着。
  说不清究竟是担心自身的处境,还是仍在下意识牵挂他。
  ——
  果真如薛笺所说,种种传言随着日渐凛冽的秋风四散开来,不出几日,来道观求神祝祷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如今再待在道观,卫怜的心境已和当初大不相同。从前是迷惘,以及初离宫闱的不适应;此时虽也前路茫茫,她却更像一株随处扎根的蒲草,时常杵着手杖走动,也在观中听得不少消息。
  缺失的三年光阴,通过旁人零碎的话语,在她眼前逐渐铺陈开。
  朝廷推行律令,严禁官员狎妓、查封青楼,已有好几年了。想要彻底断绝此事无异于痴人说梦,好在也并非全然无用,民间女子被拐带的事终究少了许多。
  说起这些时,卫怜正和眉娘一块敲肉桂。道观里香客多了,眉娘用生姜和肉桂煮成热茶,成本不高,又容易售卖,卫怜在一旁也闲不住手。
  她闻言愣了愣,随即想到自己留下的那些表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见眉娘端着肉桂出去洗,犹春才问道:“莫非是因为当初那些事,陛下才管起这个来?”
  犹春是卫琢当年苦心送进宫的人,最是明白他那份情意,如疯长的藤蔓,遮天蔽日。卫怜的消失,恐怕真会让他发疯。
  自己侍奉多年的小公主,竟会用如此决绝的法子与卫琢割离,也总让犹春觉得恍惚。毕竟几年之前,眼前这人若离了皇兄……是连话也不敢与人多讲的。
  卫怜默然片刻,悄悄将表纸之事说与她听。
  “那娘子许了多少愿望?”犹春讶然,“可还有别的实现了?”
  卫怜不由想到雪雁,大约早已长出翎羽,高高飞出了宫墙。她那时还盼望着卫琢能遇得心仪的女郎,可他如今二十有四,依旧独身,也不知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香客都在说,陛下再过两日便会途经莱州,”犹春问道:“娘子可要过去,远远瞧上一眼?”
  犹春目光柔和,语气寻常,却好似能穿透卫怜的心,窥见些许连她自己也试着不去回想的过往。
  许多话,纵使卫怜与卫瑛再亲近,也无法表露,因为在姐姐眼中,卫琢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卫怜合该与他势不两立。
  卫瑛这样想并没有错,可卫怜的心却并非那么简单,这短短的三年,不足以将过往的十几年抛之脑后。
  沉默好一会儿,卫怜才小声道:“我的确想去看,”她顿了顿,又说:“可还是不去为好。”
  犹春有些不解。她能察觉出,卫怜对他仍有记挂,并未真正放下,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卫怜对上她的目光,便明白意思了,唇角的笑也变得苦涩。犹春曾陪她度过那些或苦或甜的岁月,谈及心事,卫怜反倒能够坦诚相告。
  “再去看他,只会让我想得更多,倒显得当初拼命逃离像个笑话。”卫怜目露迷茫:“这三年,我想了许多从前的事,绝说不上恨他,但也做不到像往日那样爱他。这两者之间的界限……是不是早就模糊了?”
  说到此处,她眼睫轻轻发颤:“还做他妹妹的时候,若不是他处处护着我,兴许我根本活不下来。我也一直想拼尽全力护着他、回报他……可他要的那些……我的确给不了,更不想再被带回去关着。”
  卫琢已经是皇帝,会有无比尊荣和恣意的一生,他们人生的道路,早已彻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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