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把叶西下了一跳。
  他却不知,这在旁人看来是很应当的事情,士子文人有授业之师,终身为父之说,在工商阶层,各行各业,同样如此。
  叶西教了这些人活命的手艺,又给了他们如此大好的锤炼机会,被他们尊为老师并不过分。
  只不过这些人不知叶西认可不认可,心中忐忑,故而从未敢真有人开口叫上一声罢了。
  毕竟他们这些日子也打听得清楚,能被叶大师收在门下的,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个夏木匠而已,那还是因为对方发明了折迭雨伞之故。
  叶大师收徒,门坎之高可见一斑。
  他们这些人学艺不精,无有成就,自愧不如,自然不敢高攀。
  此时临别,有些胆子大的没了顾忌,便要在心下“认”了这师父,此去千里,纵使不能道与外人说,却也可以当自己是有门有派的匠人,不至于无根飘零。
  叶西没想到一时无心之举能让这些人脑补这么多,见人送礼不成还要下跪,简直是惊吓了,还好有叶南在一旁解释,他才知道这其中缘由,不由哭笑不得。
  他想劝人无须这样,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这些大老爷们一个个激动的,他怕自己说句不当老师的话,他们真能当场给他群跪。
  算了,就当自己是个木工或者什么理工学院的老师吧,狗屎运碰上了群尊师重道的好学生。
  这么一想,叶西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只是送老乡变成了送学生,手里的点心就有点拿不出手了。
  叶西想了想,从背后的大包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线状薄纸册。
  他交到为首一人的手中:“此行路途遥远,归期不知几何,各位都且珍重。”
  抛砖引玉,这个时代机械制造业的明天,就交给你们、你们的后代了。
  第68章
  被叶西递书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但见那书册印刷精妙很是不凡,忙双手接了过来。
  低头一看,只见其上铁画银钩的四字铺开——基础物理。
  这是叶西在做望远镜时抽空腾写出来的,原是方便自己在机械作业时随时翻看,此时给了这些工匠倒正合宜。
  原版是末世里常见的科普小册,以童真的口吻讲解了理数化历史文学等方面的基础知识,并配有简单的示意图,末世五岁以下人手必备科普册。
  也是叶西从他的师父那里收到的人生第一份礼物,一直保存至今。
  既然这些人叫他一声师父,他没什么好送的,就把这本册子交给他们吧。
  没人知道叶西在这简短的动作中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那接手的汉子只觉得叶四郎这一递看似轻松,却郑重非常,下意识的,他对这本还未来得及翻看的书册的敬畏又多了一分。
  “多谢叶、小师傅。”
  叶西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今天当着所有的面将书册传下去,为这些工匠多添两分筹码的同时,也是给旁人一个警示,不得轻易谋夺工匠们手里的册子,否则就是和叶家、和三大加盟商过不去。
  同时也能卖三大加盟厂商一个好——工匠们的实力有保障,日后他们送到工匠们手底下的学徒也能跟着有所提升。
  而优先厂商派给的学徒人员,这就是叶家同加盟厂商们心照不宣的事了,原则上过得去,叶西也不愿将生意做得太不近人情。
  一行人再三拜谢,才终于在朝霞散尽时含泪启程。
  叶西注意到,渝州罗氏的负责人换了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罗家三郎罗英祺却未踏上归城。
  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叶西注意到,渝州罗氏的负责人换了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罗家三郎罗英祺却未踏上归程,考虑到其在青曲可能另有打算,也无可厚非。
  但王三郎这厮在外游荡够久,此次代表芜州王氏成为叶家加盟商之一,竟也没想趁此回家看看,反而叫身为外家的小舅负责此次的人货押送,实属反常。
  叶西有心想关心一下兄弟近况,然而忙于离程准备,一时也没抽出空来。
  直到那天他要跟兄姐商议些事,直接回了阿姐的铺子,发现其他人都在店里忙,阿姐却不在,他围着院子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个土灶和旁边的柴火堆,外加一个立在水井边的水瓮。
  那水井原没有的,是为了汲水方便才挖的,但叶南兄弟那时候忙着搞定加盟商,这水井动工前后他们都没帮上什么忙,反而是整天围着叶家铺子转的王三郎全程张罗的。
  叶西还感动于好兄弟的两肋插刀,在顾客面前没少替他美言,还送了他几条养猪致富经,叫王三郎的养猪场弄得风生水起的,招他小舅子赵文安好一顿夸,全青曲就没他这么豪横的养猪大户!
  找不到人,叶西转身正要走,突然听见水瓮那边有动静。
  悉悉索索的,好像有人在那说话。
  叶西纳闷,放轻脚步走过去,就见高高的水瓮旁,阳光打下的阴影里,他刚还想着的好兄弟正拉着叶二娘手臂,满面通红的说着什么。
  那声音蚊子嗡嗡差不多,叶西自负有武功底子都没法听清。
  而叶二娘一派镇定,耳尖上却也红得厉害。
  叶西心中一动。
  这孩子和古代人中间隔着个现代,活得却和他们一样糙,隐私什么的,根本不在常识范围内。
  他觉着两人神情鬼祟,便又悄悄凑近了些。
  这下总算听清了。
  只听叶二娘道:“你快松开,莫要缠着!”末了道:“……这天热的。”
  叶西抬头看天,重九过去,天气一日日凉下来,今儿秋高气爽的,太阳都不知躲哪去了,热?
  “是、是有些热,”王三郎不舍地松开,“你没事罢?这井修得不好,总是拌人,回头我叫人再挖个。”
  “可别!”叶二娘心头乱糟糟的,又止不住想,若是王三郎再胡乱折腾,保不准三郎就能看出什么来。
  虽说她心中坦荡,然而一想到这种事要被摆到明面上,也难免要羞恼。
  可她父母长兄皆不在,自己年岁又到了,便是再羞耻,也总要为自己考虑一些。
  前日里总有邻里娘子明里暗里与她说道,要介绍些年龄相仿的郎君彼此相看,叶二娘不是不愿,却是对那些人眼中的算计颇是反感。
  家中阿弟都是远比常人要豁达的,一个个也是外人看得出来的有出息,这小小一间糕点铺子,说是叶家经营,但阿弟几个平日没少透露出要交给她的意思,叶二娘自是不喜姐弟间这样泾渭分明,其他人却不这样想。
  于是那些上门来说媒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叶二娘着实头疼,偏那些人知叶家兄弟护短,往往其言含糊不明,又专挑叶南叶西两个不在的时候,因此一直没叫他们发觉,反倒是不时前来的王三郎看出点端倪来。
  打那之后,王三郎便不动声色,来得愈发勤快了。
  那些人虽觉得王三郎不成威胁,毕竟若对叶二娘真有意,早早便提出心意上门提亲了,哪还能等到如今?再加之王三郎家世摆在那,没人会觉得王三郎会挑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农家女回去。
  但碍于他跟叶四郎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热衷做媒的冰婆子也不敢再贸然上门。
  因为这事,叶二娘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对王三郎亦是感激,两人平时里的往来也不觉多了些。
  看出她喜爱孩子,王三郎也不嫌家里的崽子烦了,有事没事就拎到叶家铺子来遛遛,也好多跟叶二娘说上几句话,因工作一致,生活步调相近,两人渐渐无话不谈起来,叫王三郎很是欢喜。
  而这日他来铺子,也是托了小崽子的福,他家小叔同书院请了假,要携妻儿同小舅一起回芜州,小崽子自然也含着泪包离开了。
  叶二娘顾着生意来不及送,便提早准备了一些小孩子喜爱的吃食玩意儿,请他帮忙给送去。
  王三郎自是义不容辞,送完回来换了被小崽子蹭了鼻涕眼泪的衣服,一走进院子里,就见叶二娘端着陶盆往水瓮边走,却不防被井边突出的外沿拌了腿,眼看就要跌倒。
  王三郎一个箭步过去将人扶住,不小心蹭到不该蹭的,腾得红了脸,手脚又酥又麻,浑身无力,看着倒像是他才是该倒的那个。
  然而眼见叶二娘红着耳尖、埋着头要挣开,他也不知哪来的胆气,一把握住了人家手臂,给拉到了阴影处,吭吭哧哧说了那么几句话出来。
  但他要说的自然远不止那些!
  王三郎气自己关键时刻笨嘴笨舌,话都说不利索。
  他深吸口气,努力把身板挺直了,看上去也是高大俊朗,一派贵气,他张嘴欲言。
  那副紧张的模样感染了叶二娘,她脚步微错,像是不欲听对方再说,又像是在无声逼迫王三郎一吐真言。
  “叶、叶云,等我回了芜州,便跟家中长辈说明,我、我心中已有心仪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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