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无奈摆摆手:“罢了,你也十七了,身边是该培养一些自己人。”
  贺雪麟文绉绉地摇头晃脑,拖着调子:“是也。”
  赵靖柔闭嘴沉默片刻,还是没能成功说服自己,秀眉微蹙道:“可这府上又不是没有像桑儿一般聪明伶俐的家生子,年纪也小,方便调教,哪一点不比那破了相的叫花子好。”
  贺雪麟为了摆脱这个话题,道:“您就当我与那破了相的叫花子格外投缘吧。”
  赵靖柔不是个蛮横的母亲,尽管仍是不理解一个丑陋的乞丐有什么好投缘的,但还是让了步。
  “这些小事你自己决定。”
  她赏玩着刚从枝头摘下的芙蓉花,语气多了几分严肃,“你舅舅私下跟我说了,过几日要去考校你们的功课,你别给我和你父亲丢脸。”
  贺雪麟站起来,“那我这就回书房温习功课。”边说边顺手折了一根花枝,匆匆走了。
  桑儿亦步亦趋跟着,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直到书房门口,贺雪麟猛然停下来,道:“把周小山喊过来。”
  桑儿噗通一声跪在他脚边,“小侯爷,桑儿错了,桑儿不该把周小山的事说给殿下听,小侯爷饶了桑儿吧。”
  贺雪麟垂眸盯着他的头顶,“看在你平日里伺候得不错,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桑儿如蒙大赦,一骨碌爬起来,跑去找周小山了。
  一见了周小山那又瘸又丑的样子,桑儿就越发感慨,小侯爷是多么善良宽容的人,多么尊贵多么漂亮,连这样的叫花子都施以援手。
  周小山很快就一瘸一拐地来了书房,被里面的景象震撼得一时失神。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屋子,架子上摆满奇珍异宝,金银细软宝玩珠玉随处可见。
  那日在贺雪麟身上嗅到隐隐香气,在这间屋子里更为明显。
  他被那略带甜意的气息包围,好像忽然和那矜贵美丽的人融为一体,有些头晕目眩。
  贺雪麟起身从书桌后绕过来,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张纸,说:“把这个签了。”
  周小山接过来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他不认识字,木呆呆站在原地,垂着脑袋。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好几天,头皮上的伤疤脱落了些,长出更多发茬,深深浅浅,看起来没那么可怖,但还是乱七八糟的。
  贺雪麟转着手上那枝花,等了半天,始终没见到他的动作,以为他不情愿。
  那是一张卖身契,野心勃勃的大反派大概是不肯为人奴仆。
  但是欠了卖身契,他才是对方真正的主人。如果对方始终不愿,他只能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来防范。
  他围着周小山转了一圈,并没有掩饰脸上的不悦。
  这是一个一旦得势就会大开杀戒的野兽,贺雪麟没有像原文一样死在开头,所以更加不能放任这头野兽成长,否则原文结尾被屠尽的皇室当中不仅会包括赵靖柔,恐怕也会包括他自己。
  周小山感觉到他的不高兴,拿着那张纸,有些不安地解释道:“回禀主人,我……我不识字。”
  刚说话这句话,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贺雪麟的不快都消失了。
  “桑儿,”贺雪麟冲着侍候在一旁的书童扬了扬下巴,“读给他听。”
  桑儿照做,一边字正腔圆地读卖身契上的内容,一边在心中窃喜,一个叫花子得了小侯爷青眼又能如何,连字都不认识,能给小侯爷做书童陪小侯爷读书的人只能是他贺桑。
  周小山很难保持专注,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去听。
  他的心思全在贺雪麟那只拿着花转来转去的手上。
  到底是怎么养的呢,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手,就像是玉做的一样,还像玉一样泛着一层温润柔软的光。
  “听清楚了吗?”
  “喂,周小山,我说你听清楚了吗?”
  他被书童略显尖利的声音唤醒,点了下头,“清楚了。”
  桑儿看向贺雪麟,贺雪麟说:“没什么意见的话,就按手印吧。”
  周小山还没等桑儿发问,就主动将那张纸拿过来,将手印按上去。
  他连一丝一毫拒绝的念头都没有出现过,卖身算什么,在这里能吃饱饭。
  贺雪麟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头发还是有些扎手,手感很有趣。
  周小山将脑袋垂得更低,方便他上手。
  但是他很快又把手挪开,语气中带着愉悦:“做得好,以后就和桑儿一样跟着我。”
  他说着,将那枝花别在周小山胸口,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周小山垂眼看向胸口,恭敬开口:“小的告退。”
  贺雪麟抬手翻开,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刚才摸到的肩膀全是硬邦邦的骨头,他怀疑自己摸到的是一具骷髅。
  桑儿出声问道:“主子,打算怎么安排周小山?”
  贺雪麟回到书桌后坐下,翻了几页书,还是没想好。
  他不怎么需要人伺候,院子里也不缺更体贴伶俐的人伺候,让周小山跟着他,也不是为了要他伺候。
  “先就这么养着吧,等他腿好了再说。”
  第3章
  周小山搬进了贺雪麟的院子,说是方便伺候,但是并没有给他安排任何活计。
  豪门贵族身边侍奉的奴仆即便不是个个貌若天仙,但也不能碍了主人的眼。
  周小山那高大而瘦骨嶙峋的身体,一瘸一拐的步态,布着伤疤的脸,凌乱竖起的头发,无一不使他看上去越发怪模怪样,与这个精妙雅致的院落格格不入。
  他的腿伤渐渐好了,但贺雪麟像是忘了还有他这个人,始终没有提起。
  府中下人没有主人允许不能私自外出,周小山见缝插针地帮着其他人做事,但大部分时间都像是幽灵一样游荡在角落的阴影里,望着贺雪麟前呼后拥地出门,又前呼后拥地回来。
  近身侍奉小侯爷,被视为一项最光荣的差事,大家都知道皇帝赏了贺桑好东西,因为贺桑将小侯爷伺候得好,要是他们也能做小侯爷的贴身奴仆,说不定也能像贺桑一样得到皇帝的赏赐。
  周小山吃饱了饭,骨头上长出了肉,身形厚实壮硕起来,关注的事情也就多起来。
  本来觉得能每天填饱肚子、有地方睡觉就是最心满意足的事,但是渐渐他也有些羡慕贺桑了。
  贺桑不仅能进主人的书房,还能进主人的卧房,陪主人出门,帮主人研磨,连主人刚脱下的衣服都递到他怀里。
  那衣服该有多香啊,一定沾满了主人身上的味道。
  周小山学东西很快,不仅学会了规矩,还学会了人与人之间的那一套虚与委蛇。给贺雪麟驾车的男人年纪大了,他就去笼络讨好,成功学到了驾车的本事。
  过了几日清晨,贺雪麟出门去学宫念书,年迈的车夫就顺嘴提起了自己聪明的徒弟。
  已至深秋,贺雪麟提前捧上了手炉,被烘得懒洋洋,嘴唇像桃花的花瓣一样鲜艳柔润。
  他起得太早,还在打瞌睡,唇瓣微微张着,听车夫提到“周小山”这个名字,瞌睡全散了。
  “周小山?”
  车夫笑道:“对,是叫周小山,小侯爷,您不是允了我下月回去养老吗,周小山本事学得好,很适合接我的班。”
  贺雪麟想都没想,一口否决:“不行。”
  当天回到家,贺雪麟再次把人喊到书房。
  时隔数月,周小山第二次进这间屋子,屋中暖香阵阵,泛着丝丝缕缕的甜意。
  他低眉顺眼,毕恭毕敬,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绝对值得信赖的好仆人。
  下个月——不,明天,或许从明天起,他就能为主人赶车,像桑儿一样跟随主人一起出门。
  贺雪麟放下手上正在温习的功课,坐在书桌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几个月过去,周小山的脸上长了些肉,看起来没那么像个骷髅了,高鼻深目,薄唇,身高似乎也往上窜了一截,直逼一米九,身形越发高大魁梧。
  这样的人会抓住一切机会疯狂汲取能量壮大自身,如果放任他像原文一样和那位“伯乐”相遇,毫无疑问又会朝着原文的结局奔去,自取灭亡。
  周小山半天没等到贺雪麟的动静,偷偷抬眼望过去,恰好对上那双漂亮传神的眼睛,连忙又低下头。
  “听说你学东西很快,”贺雪麟状似闲聊地开口,“后边有几排屋子在冬天之前需要修缮一遍,你跟着他们找点事做。”
  周小山默默点头,平静地说了声好。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长公主身边的管事,跟在桑儿身边走进来,笑道:“天冷了,殿下让人为小侯爷做了几身衣裳,小侯爷穿穿看。”
  贺雪麟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空地方,张开手让人伺候着换衣服。
  桑儿的手很灵巧地解开他的衣带,褪下他的外衣。
  周小山离得近,隐约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意,还有那更加明显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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