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50节
是不是真的,他自己没想法吗?
钟离湛看了一眼正在翻白眼的云绡,目光又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轻轻眨了一下眼后将她的手牵了起来。
下山的路还是他们原先来过的这一条,银月照进深林茂密的树叶里,不知名的草木中伴随着馥郁的花香,斑驳的月光穿过钟离湛的身体洒在云绡的手背上。
他的指腹摩挲了一下云绡的手指。
在他们赶来麒麟山途中,钟离湛别有意味地提起她“过去的朋友”时,云绡简单说了一下她和徐容朝。
在听到徐容朝斩断她的三根手指之时,钟离湛就想这么做了。
云绡的手看上去很白皙细嫩,即便她从小生活得不算好,却也因为体质特殊,皮肤上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她的手指断了又再生,长得完好,可不代表她当时没感受到疼。
云绡不是没有痛觉的,她只是习惯了疼痛而已。
越知如此,钟离湛的心里便越是涌出一股难言的酸胀。
他知道他对云绡的感觉很不一样,除却最开始受限于她的依赖和独占之外,不知不觉中又滋生了他难以掌控的情感。
总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也会不受控地被她影响。
欣赏她聪明,怜惜她受苦,不忍她委屈……甚至连她不讲理,都会觉得她可爱。
“是哪三根手指受伤了?”
钟离湛问完,云绡便觉得他的语气过于温柔,他抚摸着自己手指的指腹也变得滚烫了起来。
“不记得了。”
云绡的确不记得了,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钟离湛还
是为她的断指难过,他抬起她的手,缓缓俯下头。
云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连呼吸都停止了,双目震惊无措地看向他,又将视线落在钟离湛的嘴唇上。
云绡的手指离他的唇只有一寸距离,钟离湛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亲下去,只是对着她的五根手指分别吹了一口气,像是只要这样吹过就能将她过去的疼痛吹散。
云绡一时忘记了挣扎,她没抽回手,也有些惊异自己居然会觉得钟离湛要吻她的手指,脑子里一片混沌,脸也烫得发麻。
这种从未体会过的不受控的感觉,让云绡想要做些什么打断让她呼吸困难的局促,便开口道:“我说走,你真的要和我走吗?你、你不管尾人族了?”
钟离湛没松开云绡的手,但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她显然并不是真的想留在这里帮着徐容朝守住若川,因为她离开的脚步正在加快。
钟离湛抿嘴笑了一下,现在就连云绡的言不由衷,他都觉得好玩儿。
“他们族内的内乱不是外人能插手的。”钟离湛朝她瞥了一眼,更何况他即便插手也是要借用云绡的身份去行事。
云绡还在逃亡中,加在她身上弑帝的冤屈尚未洗刷,和尾人族纠缠不是好事。他是想改变云绡的某些想法和行为方式,却不代表自己要带着她涉险。
若可以,钟离湛更希望每天都看见她的笑脸,让她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
云绡嘀咕一声:“你早这么自觉就好了。”
钟离湛见她至此都没抽回手,嘴角抿出一抹笑攥紧了点儿道:“那不一样,云绡。当时我以为自己未必能回来,那个傀儡的力量也非尾人族能与之抗力的,他利用尾人族数百年杀了数千人,枉死之魂尚在山川弥留,我慢一步,他则进百步。”
当时若钟离湛不管,给了徐家善后的机会,阴谋不曾暴露,尾人族被骗被杀的只会更多。
现在威胁尾人族的傀儡不在,制造傀儡的那个人也如同云绡说的那样,被钟离湛伤之根本,短时间内不会再敢来若川进犯。
“尾人族经此一事也会警惕许多,若这些尾巴徐容朝都收服不了,难道还要我留在若川当个守山神吗?”
钟离湛说完,云绡挑眉一笑:“镇山兽?”
她是想到了若川漫山遍野的野兽,若钟离湛真留在这一步步教徐容朝怎么做,他不就是最大的那只镇山兽?
她的笑容有些狡黠,钟离湛嘴角抽了一下,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调侃?
“你说我是这世上最大的善人,可我也不是愚善。”钟离湛道:“你那么了解我的过去,熟读的史书上有没有写过我可以仗义而死,但从未拯救同一个蠢货两次?”
云绡仔细想了想,故意道:“我读的那些书里没有这么夸过你的,都是骂你的居多。”
钟离湛:“……”
真糟心啊。
云绡又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看向他:“书上虽未夸你,但我亲耳听见过,他说你是个好君上。”
钟离湛眉目微亮,哑声问道:“云绡,你去了哪里?看见了什么?”
云绡张了张嘴,不知要如何说。
她成为了他,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可她代替他做了决定,斩断六万余尾人的尾巴……即便她在做此决定时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但面对而今死了两千年,仍然肩负骂名的钟离湛,云绡不知要不要告诉他。
云绡恍惚想,究竟是历史上的记载影响了她的决定,还是她的决定促成了历史记载了他的暴行?
“你刚才说,尾人族原本是没有尾巴的。”钟离湛深深地看着她的双眼,问她:“这是谁告诉你的?”
云绡眼睛乱眨,哦了声:“我看见的啊,一个朱红色的木简上似乎有此记载。”
她说这话时,钟离湛的眼睛更亮,似是不可思议,又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云绡没察觉他的变化,自顾自道:“哎哟,那个九星连月阵可晕人了,具体在哪里看见过这个朱木简我也记不太清了,但、但我看见你了哦!”
云绡突然想起什么:“我看见小小的你,背着一把剑,不知要干什么去。”
钟离湛借着月光看穿她眼神中所有的变化,这一刻他突然心跳加速,欣喜云绡对待外人和自己人的区别。
她不完全信任他时,所有谎言都隐瞒得很好。
她将他当成朋友后,每一句假话都很拙劣。
“只有这些?”钟离湛的声音很轻。
云绡笃定点头:“只有这些!”
她不敢再看钟离湛,生怕他反复追问,自己会忍不住说出她借用他身体下达的命令干的那些事儿,于是抽回了手快速朝前走。
下山的路似乎变短,云绡疾步于前,像是落荒而逃。
钟离湛缓缓握紧自己的手,他看着云绡的背影,目光落于她发上的木簪,看她橙红色衣裙宛如火焰一样极具生命力,炙热地灼烫着钟离湛的心脏。
钟离湛忽而开口。
“小仙女!”
云绡不明所以,什么小仙女?
她回头,愣愣地看着钟离湛。
钟离湛只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曾经在脑海中勾勒的神明形象,于这一眼中似有无形的笔触,沿着月色洒在云绡身上的银辉光芒勾勒,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第46章
徐容朝疲惫地回到了徐家老宅,料想的事情并未发生,他以为宗族长老们早将徐家的火扑灭了,可从山脚下往上看仍然是一片通天的红。
焦黑的老宅坍塌了一片,若不是尾人族的宁长老会些阵法,阻拦了火势蔓延,恐怕徐家老宅坐落的这座山峰也要被烧个干净。
房子被烧了,掩藏在房子里的秘密也化成了灰烬,只有徐氏家族里的族人们逃了出来。
徐容朝回去时徐氏山脚下已经是一片混乱,宁长老带着几个与徐氏交好或曾受过徐长老恩惠的氏族族人们围在山下安抚、救治伤患。
已是正午,灿阳晒得人头脑发昏,哭哭啼啼的指责和谩骂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徐容朝看见那是他年轻的继母,年纪只比他大十岁。
“苍天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谁能想到老爷的亲生孩子,居然想要他们亲爹的命!老爷……老爷啊——”
“各位宗族长老,求你们救救我家老爷吧!那徐容棋和徐容靳简直不是人!他们与外贼串通要害了我们徐家!我家老爷险些死在火中!若不是长老们来得及时,恐怕我们都要死在大火里了……长老们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山间累累白骨,都是那两个畜生狼子野心的罪证!”
徐容朝听着继母的话,心凉了一片。
徐夫人也看见了徐容朝,似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她扑在了徐容朝的脚下:“容朝!孩子,好孩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那两个哥哥想要娘与你爹的命啊!”
不知是否因为他学会了说谎的缘故,所以在这个时候一些拙劣的谎言于徐容朝的眼中无所遁形。
徐夫人的眼泪并未打动徐容朝,仔细回想每次见到他都笑脸相迎的继母实际上并未做过一件真的对他们兄弟们好的事。
“他们呢?”徐容朝问宁长老。
宁长老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老人目光朝
山上仍然燃烧着大火的老宅看去,叹了口气。
他身后的另一人道:“徐容棋和徐容靳深夜纵火,那火不知是何种火符燃烧而成,寻常的水难以扑灭,我们只能用阵法阻拦火势蔓延出来,待那火烧空了老宅,应当就能灭去了。至于他们俩……徐容靳为了救兽宠回了老宅,徐容棋也跟了进去,到现在也没人下来。”
徐容朝只觉得双腿软了几分,他很疲惫,头脑似乎也不够用。
徐容朝闻言,眉头紧锁:“他们没下来,你们也没派人去救?”
众人被他问得一愣,徐容朝便知道答案了。
宁长老在徐容朝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又道:“这也是他们……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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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容朝的祖父徐长老是徐氏家主兼长老,而徐容朝的父亲则因是徐长老老来得子被主母太过维护,自幼骄纵长大,并不能扛事。
徐长老许是看穿了自己儿子此生能力有限,所以给他找了个强势的妻子,希望在下一代的教养上能有弥补。
徐容朝的母亲的确是个聪慧又有手段的女人,有一年骤雨连着数道雷霆降落若川,当夜山林野兽死伤无数,徐容朝的母亲连夜入山,身故雷霆之下。
她救回了许多兽宠,生命却永远停在了三十岁那年。
那年雷霆灾祸给若川各大氏族都带来了不小的损失,徐家则在连绵暴雨之后举行了一场葬礼。
自那之后,徐容棋和徐容靳一直跟在父亲的身边长大,没有母亲的教导,驭兽天赋也一般,徐家所有的重担都架在了徐长老和徐容朝的身上。
徐长老渐渐年迈,徐家的家主却迟迟未选,徐容朝的父亲心中颇有微词,连同跟在他身边一起长大的两个儿子也都各怀心思。
年过五十的徐父没了氏族公子的意气风发,身样走形,又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刻意讨好,他自然而然便落入对方的情网之中。
长子次子难成气候,也不得老爷子的欢心,唯一有出息的那个儿子又成了没了尾巴的残疾,美妻的枕边风一吹,徐父便打算趁着自己身体还行,与年轻的妻子再养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