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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 第44节

  第40章
  “希望你能活下去。”
  一道清晰的女声传入耳中,钟离湛倏然睁开了眼。
  他的心跳得奇快,整个人还处于浑浑噩噩之中,可明显能察觉到身体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比之之前如同大醉一场如梦似幻之感已经好上百倍。
  目光四射,钟离湛发现自己就处在殿前院子里,身后是寝殿屏风外靠近书桌的窗户。此刻窗门大开,可以从窗外看见里头桌案上摆放凌乱的奏章。
  他缓慢起身,还有些头重脚轻之感,再看向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泥土,发丝也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被风一吹便扫过视线。
  就在他的面前刚被种下了一株小树苗,钟离湛看不出这是什么树苗,但能看出来这株树苗活不长。它仅有一片树叶也是半枯萎的状态,树叶上还有一粒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发光。
  心跳渐渐缓了过来,钟离湛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双手紧握,也确定自己从那如坠梦魇的捆缚感中挣脱出来了。
  他怀疑自己被吓了什么咒,否则这些天怎么会稀里糊涂地就度过了?
  钟离湛不是毫无所觉的,几乎每一天他都有片刻清醒的时候,他能模糊地看清自己身处何处,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但再细致一些就没有了。
  并且更加离奇的是……他听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就如同自言自语一样,他在与另一个自己交谈。明明是他的声音,他却觉得对方无比陌生,如同寄宿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但也有可能……他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施加了幻咒。
  一切都是他的胡思乱想,所谓的另一个人其实也是他自己,不过是因为意识被咒术所扰而产生的幻象。
  他的幻象……在他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树?
  一棵一看就知道会死的树。
  钟离湛沉默了会儿,直到头顶的烈阳晒得他大汗淋漓,他才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不适感。
  数日未曾沐浴,衣裳汗津津地黏在了身上。
  钟离湛转身便走,总要将自己从里到外洗干净了再去想,他那日到底见过谁,谁会对他下手,谁又能悄无声息地让他中咒。
  走出几步,一阵风穿堂而过,带来一阵殿内的清香。
  钟离湛脚步微顿,回头看去,便见铺满奏章的桌旁还有一个矮矮的小桌,小桌上放着一盏茶与一叠糕。茶是清明前的茗芽,糕是豆粉压制蒸熟的甜糕。
  钟离湛突然想起了他在挣脱梦魇时听到的那一道女声,她很年轻,放轻的声音似乎还有几分温柔,呢喃着要他活下去。
  她也是他的幻象吗?
  可他……分明不喝茶,也不爱吃糕。
  视线再度落在暴晒下脆弱的小树苗上,钟离湛的心中诡异地升起一股念头,他或许还会再陷入此般困境里,他或许还会再遇幻象。
  他的幻象不知道正午不可栽树,更不能浇水,否则树苗会死得更快。
  收回视线,高大的男人阔步离开小院。
  院子里,海棠花苗下水迹未干,一把展开的伞遮挡在它的头顶上。
  -
  云绡的失重感越发地重,整个人如同从山崖坠落,她的心怦怦狂跳,眼前也是绚丽多彩的颜色,仿佛无数画面迅速在她的视野里掠过。
  这种感觉让她几欲想呕,明明在她回到两千余年前,在钟离湛身上醒来时不曾有过这些感受。
  云绡不敢再看,恍惚间明白这里闪烁的或许是过去或未来的某些天机,那些淹没在历史中或将来可能会发生的重要事迹,她一介凡人的灵魂不能参破。
  云绡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去多久,忽而听到一道声音响起。
  那是个孩童,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解,仿佛近在咫尺地问她:“你在做什么?”
  云绡睁开眼,这一眼叫她脚下慌乱了一瞬。因为她的视野与地面并非齐平,而是悬在空中,漂浮于所有人之上。
  她的眼前尽是一片枯黄,明明是座山,却荒得不见半点翠绿。不是因为冬季到来树木枯萎,这片土地上没有草,只有几株形状特别的树,也只有一株长得比较高大而已。
  这座荒山上有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另一个则是方才出声的孩童。
  孩童约七、八岁左右,身穿暗蓝色的衣裳,他看上去倒是比另一个年轻男人要好许多。他的衣裳不是新的,布料却不错,发丝整洁,脸颊还有些肉。
  另一个年轻男人很消瘦,明明身量不矮,却佝偻着背,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烂不堪,整个人的气色是一种濒死的枯黄。
  云绡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孩童,瞳孔震颤,心中升起震惊。
  尤其是看见了对方那双眼,狐狸眼在他这个年龄还有些圆润,眼尾微微上扬,整个人透露出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是……钟离湛?
  “你把腰带绑在树干上,是要做什么?”
  尚且是个孩子的钟离湛疑惑地歪着脑袋,他是认真地提问,可正因为他认真,反倒让那个年轻男人更加窘迫。
  一个穷苦的,瘦弱的人,在荒无人烟之地解开腰带挂在树上,还能是因为什么?
  男人道:“我……活够了。”
  “可你看上去很年轻。”钟离湛眨眼。
  男人摇头:“我已经……两百八十岁了。”
  “曦族人寿命可达两千余年,两百八十岁,就是很年轻。”
  钟离湛说完这话后,男人朝他露出一抹无奈又苦涩的笑:“若以曦族人寿来看,我的确很年轻,可以曦族之外其他人来看,我活得已经够久了。”
  这并不是一个幸福的世界,到处都有战乱,到处都会死人,吃不饱是常态,但偏偏绝大部分的人又饿不死,便处于这种半饿半困的痛苦里,日复一日地操劳着或奔波着。
  男人告诉钟离湛,他活了两百多年,有过六任妻子,每一任都很相爱,每一次都会亲眼目睹爱人的老去和死亡。他送走了自己的子子孙孙,经历过数次他的全世界离他而去,而他却要孤独地活着,再去体会下一段几乎一样的人生。
  他说,他的妻子,孩子,孙子的死亡,就像是让他也跟随着死去,折磨着他,让他生不如死。
  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想要逃离如同梦魇的轮回,所以选择在这里上吊自尽。
  钟离湛对他道:“你可以选择一个曦族女人共度一生。”
  男人这回连笑都没笑出来,表情更加痛苦:“那就还会有许多曦族的孩子出生,他们或许还会经历我的人生……你还小,不知道活得久不见得是件好事。”
  说完这话,他将头套进了绑在树上的腰带里,目光灰败地看向钟离湛:“你会救我吗?”
  他害怕钟离湛救他,他想死,也害怕死亡,却更害怕明明已经体会过痛苦和恐惧,很快就解脱之后,又重新回到这个世上。
  钟离湛沉默了许久,他摇了摇头:“我能看得出,这是你想要的。”
  如果他从他的身上看出半点求生的欲望,看出他想活着的意志,他会救他,可若对方一心求死,活着于他而言只是折磨,那他会放任对方,由他解脱。
  只是年幼的钟离湛还未参透,长寿有何不好。
  钟离湛没有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去死,他终究是不忍心的。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云绡才发现他的身后背着一把剑,一把看上去便很昂贵锋利,不可多得的剑。
  她不知道,这是八岁的钟离湛第一次脱离自己原本的惬意生活,只带了一身衣裳,背着自己的剑,踏上了背弃氏族,面向苍生之路。
  钟离湛走远了,那个男人也在枯树上吊死了。
  云绡的视线愈发模糊,令人作呕的失重感再次传来时,她立刻闭上了双眼。
  -
  狂风席卷着山巅,徐容朝站得笔直,脸色苍白地看向面前几人。
  他的身边只有几只常年跟随着自己的兽宠,比不得此番上山的这群人带的多。其实他原本也带了不少兽宠,不过眼下在若川群山中发现了十多处被蛊虫啃咬后的白骨,他的兽宠已经分散开,全都守着那些白骨去了。
  徐容朝在此地等候许久,背对着“云绡”的方向,看见首先上山找到自己的这群人,心中不可置信。又有一道声音告诉他,如果真是这样呢?
  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亲兄长,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位哥哥。
  长兄徐容棋,二哥徐容靳,两位兄长的身边带着他们从小到大的玩伴,其实也就是徐家管事的几位叔伯的子弟。
  徐氏在尾人族中算得上名门望族,毕竟徐长老如今尚且在位,他还占着长老之职,徐家就不会倒。
  可徐家也的的确确在五年前,他被断尾之后便走向下坡了。
  祖父带着徐家最有前途的孩子去了一趟京都为显帝祝寿,回来之后徐容朝就成了没有尾巴的“残废”。他不愿告诉祖父是谁割断了他的尾巴,反倒将祖父推到了一个被徐氏长辈们指责的位置。
  祖父心中有愧,因为不论徐容朝是被谁断尾的,也是在他的跟前出了事,而徐家子弟中再难找出如徐容朝这般拥有御兽天赋的年轻人。
  徐容朝的两位兄长并不出彩,在氏族子弟中也仅算无功无过,即便祖父有心培养也难成大器。他们继位徐家家主之位都得多番考量和历练,更别说是下一任长老。
  祖父操劳两年就病倒了,徐容朝也在无数压力中离开了徐家。
  他不是与徐家断绝关系,只是不再接受徐家的资源,以此换取祖父的安宁。
  所以他在若川群山之外选择了麒麟山,于麒麟山上盖了一座山庄,对内可与尾人族联系,对外也可应对凌国的那些使者。
  他找到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也向祖父证明他即便不是长老也不是一无是处。
  一切眼看着就在变好,偏偏所有的好都是群山掩藏后的假象。
  “云绡”对他说,率先找到白骨之人并非制造出这些白骨的人,但率先找到这座山上的人,一定与这些白骨脱不开关系。
  因为此山周围无白骨,而凶手往往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远离案发现场,假装自己一无所知,并且会精准找出是谁暴露了他们,率先控制不安因素。
  徐家?
  是他徐家?
  徐容朝还是不相信,便问兄长:“哥哥们怎么会来这里?”
  徐容靳反问他:“你呢?为何会在这儿?”
  徐容朝张了张嘴,开口解释:“前几日京中来信,想必哥哥们也都听说了,显帝身亡,是凌国十一公主与神霄塔的仲卿仙师联合弑帝。我见过十一公主,也在若川边境的镇子里找到了她,并且将她带入麒麟山庄看守,等待凌国来人……不过她逃了,逃到了这里,我也就追到这里。”
  徐容棋闻言,也开口询问:“你将兽宠放出山,就是为了找她?”
  徐容朝点头,再问:“那哥哥呢?来这里做什么?”
  徐容靳还没开口,徐容棋道:“家里出事了,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徐容朝不解,他正要指着那些白骨问徐容棋和徐容靳,难道他们没看见那些?
  可徐容棋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所有理智。
  他说:“祖父不好了,恐扛不过这几日。”
  徐容棋说完这话,非但是徐容朝,便是徐容靳也震惊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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