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冬 第13节
冬屿说:“就这些吧。”
看价钱还都挺贵。
意料之外的相遇总是在黄昏,惨淡光线从橱窗一角斜斜照着红木砖。古乐怡继续说着一中那几个小团体,还没聊到宋娰。
冬屿百无聊懒搅动柠檬水里的冰块,外面很冷,杯里面是夏天。无意间瞥眼,天很蓝,云很紫,店里还是周杰伦的歌。
古乐怡突然停下来,“好吧。我们来说正事。你对宋姒父母还有印象吗?”
冬屿点头又摇头。
小学时见过,但记忆模糊,只记得她妈妈和蔼可亲,总是系着鹅黄色的发带,会笑着往自己兜里塞糖果小零食。很喜欢。小孩总是喜欢温和的大人。尤其自己还有个雷厉风行母亲。
宋姒的失踪难道跟父母有关?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玻璃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咯吱一声,玄关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
少年插着兜走进来。她还记得名字,叫路梁放。冬屿放下纸吸管,不多时就觉得杯里的冰块在燃烧,莫名别过眼。他挨着她的桌走到最里面那桌,胳膊上的褶皱却停留在在脑中挥之不去。
觉得很奇怪,所以又多看了一眼。那里有颗圣诞树,很明亮。路梁放站在那,喉结明显,瞳仁焦黑,散漫地绕着额头边的短发,看着也很明亮。
背照相机的女生挂笑站起来,藏不住喜悦:“你终于来了!等你很久了。还以为会有事来不了。”
“是
有点事,”路梁放眼底没多余的情绪,随口问,“要多久?”
“要不了多久。”
女生莞尔,温和地说:“别小看我的摄像水平。我们学校肯定能拿奖。”
原来……他才是照片的主角。
冬屿低头,只手拖着腮帮子。时间过得有点慢。
古乐怡竖起耳朵,一直往那瞟,“是他啊,难怪裴佳邈知道后气了个半死。”
冬屿假装没什么反应,“不认识。”
古乐怡说:“统考的全市第一是他。家里可有钱了,估计刷社会实践来了。”
冬屿头一回知道,原来喉中的柠檬水还能这么酸,没有一丝甜味。
她强行把思绪抽开,转移话题:“跟我们没关系。别管他们了。所以——按你刚刚的意思,宋姒的失踪是跟她父母有关吗?”
古乐怡愣了一会,说:“好吧。我不清楚。但我们班的人觉得有。因为宋姒父母进过戒毒所。”
冬屿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古乐怡:“反正有一个说法是她父母把她卖给贩毒集团换取毒资了。虽然有点骇人听闻,但也比被我们学校老师杀了的说法好。”
冬屿:“我听到的版本是校长。”
古乐怡叹气,“谣言早就传得面目全非了。她一天没找到,在媒体眼中我们学校的人都是嫌疑犯。冬屿,你也想找她吗?”
“想。”
像是觉得好笑,古乐怡捏着小羊包还没吃到一半都不吃了,指头沾满血腥的树莓酱,“警察都找不到,你为什么又执意于去找她?明知道峪平现在人心惶惶不安全,万一真的有人贩子或亡命之徒呢。”
冬屿说:“人道主义。”
古乐怡嘀咕,“你这人好怪。”
冬屿却说:“我小时候被毒贩绑架过,所有人质都被绑在废弃工厂滴水未进,他们把工厂引爆了,到处都是火光。我以为我会死,没想到醒来后躺在医院,外婆告诉我,医生抢救我时不幸遇上医院血库告急,是宋姒跑过来给我输的血。这个理由够吗?”
古乐怡愣住了,“是……621爆炸案吗?当时在峪平闹得很大,每天打开新闻都是这个。我只记得你后面就去凌昌读书了。”
察觉到不对,她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嘴快了点。我没听宋娰讲过。”
冬屿淡然,“没关系。都忘干净了,我醒来就缺失了这段记忆,医生说是年龄小加上心理应激引起。后面的事全都是听我妈说的。”
古乐怡:“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想去找就去找吧,注意安全,别出事就行了。最好找个男生陪你一起,你有男朋友了吗?”
冬屿:“?”
古乐怡目光探究,冬屿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多说什么,用小指点了一下靠在椅子旁的两根拐杖,不留痕就把话题转走了,“看你走路蹦蹦跳跳的。你这腿,怎么摔的啊?”
剩下的甜品和意面也都端上来。纸巾旁的透明玻璃摆瓶里还装着淡粉色的花卉。很有格调。隔着一块红白相间的餐布,成功戳中古乐怡痛点。
古乐怡也不探究冬屿的个人感情了,气愤道:“那天不是体育课,我听到裴佳邈去问我男朋友初恋很生气,想去她班逮人。谁知走到一半就踩空楼梯从上面摔下来。狼狈就算了,裴佳邈班上正好是公开课。她抱着她那几本破书回头,看蠢子一样看我。我真的很讨厌她。”
见冬屿没太大反应,古乐怡又说:“算了,你不懂。”
叉子插入奶油意面中转着。
玻璃门开开合合,圣诞树旁挤满打卡拍照的人,红与金相间的铃铛挂在树梢,泡沫礼物边还摆着哥特式的的白雕。
冬屿再看已经看不见路梁放,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他这人很高,只要站在人群里就能一眼看见。
可人太多,蒙蔽了冬屿的眼睛。她感觉他没走,却看不到,不知距离是十步还是十五步,拿起刀叉和放下刀叉都感到了一种很细微的万有引力。空气变得很闷也很躁热。
她一直在走神。
古乐怡问:“想什么呢?感觉你心不在焉的。不觉得裴佳邈很过分吗?”
冬屿愣了会,摇头,“在想宋姒家在哪,我很久以前去过。有点想不起来了。头疼的很。”
“啊,真要去啊?你还是找个人陪你去吧。最好是那种人高马大的男性朋友。女性朋友也行!虽然我感觉应该跟她爸妈没关系,又卖女儿又报警,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学校的传言就是这样,怎么离谱怎么来。”
冬屿莞尔,“谢谢你。我会注意安全的。”
当然不会独自去。
第12章 双城记
太硖区在冬屿出租屋那边,沿河拆迁了几轮,不幸遇上开发商跑路,直至今日都是块老城区。
水泥电线杆一字排开,老人推着掉了链子的自行车往坡上走,绿化疏松,沟里的水又黑又臭,整体像县城。还有老式游戏厅,装修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种,无限包容无业闲散人员和社会青年。
冬屿在灯红酒绿的牌子旁站定,卷闸门下火热青年拳头不间断拍着捕鱼机,面红耳赤大喊。
“上上上!干死他妈的,上就完了!”
“老子就不信捞不到!好好看哥们的神操作就好了!”
手下要冒烟,丁点大的塑料片快被他们拍到天上去。个个不是嘴里叼烟就是耳后夹着烟。
她很快就看见了冬崇衍,上次来跟他一起接自己的黄毛也在。他们两人猫在阴影里抽烟,时刻紧盯着游戏厅里的人,看上去形迹可疑。
卷闸门边停着一排车,私家车偏少,大多数都是摩托车。冬屿还在想他们是不是嫌里那面味道太臭了,就见哥哥鬼鬼祟祟靠近那几排车,借助大树的遮挡蹲下,用螺丝刀撬开保险盖将车牌整个儿摘下来。动作娴熟、一气呵成。黄毛在旁边替他把风。
冬屿:“……”
就说他哪来的钱买机车,原来是这样。以她的认知实在想不出,偷人车牌能卖几个钱。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戴口罩也能认出来啊!
但想让哥哥跟自己去宋姒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现成的把柄不抓白不抓。
只往前走了一步,游戏厅里突然冲出一堆花臂男,手拿扫把,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狗东西,哥几个就说车牌怎么老没,害得老子条子莫名扣下来罚款,原来是你这个畜生的在这偷,老子也车牌你也敢偷?!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王八犊子。”
事情败露冬崇衍也不急,把牌子塞进袋子里里扭头就跑。他跑得够快,黄毛不幸被逮住挨了揍,冬崇衍没有回头,跑到水泥坡与小巷交界的小口子,下水道的盖子开裂,露出生了红锈的钢筋,杂草野蛮生长,像上个世纪的铁牛。
冬屿终于追上,扯住他衣袖,“你怎么能这样?把车牌还回去。”
冬崇衍看见她先是意外,身子偏转了个角度避开她的手,很不耐烦,“还个球。就送奶那点钱去喝西北风吗?你懂什么这块牌子多值钱。你在这添什么乱?妈评职称被搅黄、爸的摊车给暂扣一个月,这个家还有能行的吗?”
冬屿:“但也不能偷车牌,被他们抓到会打死你的。肯定还违法。”
他痞里痞气,“那几个孙子改装车就不违法了?你猜他们为什么不敢报警。爱打就打,我看谁打得死谁。”
冬屿语调冷淡,“信不信我告诉爸妈。”
“你到底想怎样?”
冬崇衍点烟,胳膊靠着扶手,短发鲜少打理,神情越来越焦躁。
冬屿跟他僵持了许久,终于松口:“陪我去个地方。”
冬崇衍转着手中打火机,闻言掀开眼皮,表情好像在说:就这?
他问:“这他妈是惹谁了?周末都能被堵。挺闲的。”
冬屿忍耐着,说:“不是被堵。没惹谁。就是那地儿有点偏,你赶紧把手里那几块破牌子放下。”
冬崇衍见她伸手,把牌子护在胸前,不以为然,“小鬼人丁点大管得倒挺多。”
都不想搭理他了。
那地儿的确偏,算峪平的城中村,电线杂乱而低矮,空调排气扇裸露在外,指甲盖大小的红绿砖墙紧密挨在一起,有理发店、也有买印度神油的,有时仅容得一辆摩托车驶过。
外地打工的人就住在这
,本地人居多,边缘保留着红砖自建房。冬崇衍一个没看路踩中放在田地间晾晒的豆角,竖尾巴的狗朝着他们狂吠。
踢了块石子,狗吃疼跑远了,冬崇衍脸色就没好看过,“喂”了一声,“不好好在家待着来这干吗?”
“打听点事。”
“什么天大的事?”
“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还要我来。”
“有安全感。”
她回过头,说。
问到宋姒的住处,和记忆里的大差不差,冬屿抬手敲响,许久不见开门,还以为无人在家。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即便套着厚重的羽绒服依旧掩盖不了瘦骨嶙峋的身形,难以想象记忆中的和蔼女人变成一块风干的腊肉。
冬屿愣了一会,说:“阿姨,我是冬屿。宋娰的朋友。关于她的事……”
话还没说完,女人干瘪的眼眶变得红肿,青色玻璃上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冬屿啊,阿姨还记得你,以前还来我们家玩过。原谅阿姨最近状态不好,没法让你们进来坐。”
她转向冬崇衍,目光停留了一会,“他也是小娰的朋友吗?”
冬崇衍认出这是新闻上失踪女生的母亲,双手插进裤兜里,回眼去看冬屿,很想要个解释。
冬屿把他拉到身后,说:“这我哥。怕我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就跟着我。既然阿姨不方便的话可以改天的,我来就想问问宋姒一般都会在哪些地方,我可以帮忙找找。多个人也多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