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沉思片刻后,秦渡脱了西装外套交给秘书:
“你在这等我。”
秦渡进了宅门,环顾一圈,发现这里没什么人,香火并不旺盛。
他抬头望过去,或许人少的原因,是眼前这一条高达百米的石阶,连接着最后一眼望不到的大雄宝殿。
很多人在碰到无解的难题时,都会将希望寄托于不现实之物,可似乎又没那么诚心,只会选择香火旺盛、路途平坦的方便之地。
秦渡望着长长石阶,只看到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女人,用襁褓背着年幼小娃,每上一个台阶便会跪地磕头,膝盖磨破,额头擦出血痕,嘴中念念有词,虔诚地祈求神明,给她无药可救的病重小娃一次生的机会。
在曾经的秦渡眼中,这是多么可笑的行为,只有无能者才会求神拜佛,而世界上所有的资本头子,那些手握顶级社会资源的人,他们唯一的信仰只有自己。
秦渡望着女人的背影,良久,向前迈了一步。
在第一阶石阶上,膝盖一弯,高大的身形充满虔诚和期冀,对着石阶碰上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我佛慈悲,悯我众生,叩拜佛祖,保佑柳静蘅逢凶化吉、平安渡过此难。
起身,跨过一个台阶,再次跪地。
菩萨善心,诸幻众生,同生极乐,祈愿柳静蘅身体健康,往后余生离苦得乐,称心如意。
漫长的天梯中,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步一叩首,为自己的小儿祈愿,为自己的爱人求福。
……
晚上九点,柳静蘅苦等秦渡无果,快要撑不住睡着的时候,病房门终于开了。
他一下子清醒了,还么等看清来人,就伸个手要抱抱:
“小叔……你怎么才回来呀……”
秦渡坐上床边,顺势揽过柳静蘅肩膀将人捂在怀里,下巴轻蹭过他的脸颊:
“嗯,有点事来晚了,等我很久了?”
柳静蘅委屈地点点头,顺势噘着嘴。
他忽而抬手碰了碰秦渡的额头:
“你的头怎么了。”
红了一片,还有细细的血痕。
秦渡摸了摸额头,敷衍着:“磕门框上了。”
柳静蘅想了想,释然了:“是吧,市面上大多门框对你来说都太矮了,要小心点呀。”
秦渡点点头,敷衍着自己以后一定会小心。
但柳静蘅又发现了端倪。
他拽着秦渡的衣领凑到他胸前使劲嗅闻,半晌,眼神骤然锐利:
“你又抽烟了?”
秦渡冤枉:“没抽。”
“我都闻到了,很重的烟味。”
秦渡扯过衣领闻了闻,大概是在佛前跪了太久,沾染了香火味儿。
“是不是因为我住院你太无聊,就跑去酒吧消遣,对那些好看的孩子动手动脚,被他们的男朋友看到,还把你打了一顿。”
柳静蘅一副“我可是看过五百集柯南”的警觉模样,自觉分析得有理有据,这样烟味、额头的伤就顺理成章串起来了。
秦渡赶紧捂住他的嘴,真怕柳静蘅继续说下去,他的形象要彻底崩坏了。
“我去龙泉寺了。”秦渡只好坦白。
“龙泉寺?是什么。”柳静蘅不明白。
秦渡:“……”
“不是都做过手术了。”
柳静蘅更糊涂了,这个和那个有什么必然联系?所以龙泉寺到底是什么。
秦渡好一顿解释,柳静蘅才勉强听明白。脑子里也有了那么一点点记忆片段。
几息后,更疑惑了:
“你不是不信这些东西,每次我说,你都嗤之以鼻。”
秦渡也直言道:
“被你吓怕了,相信医生的前提下,也希望自己的诚心能带给你更多福报,但愿这个世界能对你好一点。”
柳静蘅安安静静的并不言语,双手却不由自主搂紧了秦渡的脖子。
刚来这个世界,弄清自己的身份后,的确有过失落,一个将死之人却不得好死,还要被无情世界榨干最后的剩余价值,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可这个世界,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坏。
如果自己聪明一点,顺利完成炮灰使命回到原世界安睡进那个小盒,自己就不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胜过父母。
倒霉不是宿命,被爱才是必然。
“嗯呜呜……小叔叔……”柳静蘅泪目了,使劲往秦渡怀里蹭。
“柳静蘅,静静。”秦渡轻轻抚摸着柳静蘅的后背,帮他缓解情绪,“出于没什么用的自尊,一直难以向你开口……我真的很爱你。”
曾经他也逼问过柳静蘅喜不喜欢他,可经历过一切后才明白,比起从柳静蘅嘴里得到一个有关于他的答案,他更希望柳静蘅能先喜欢这个世界,活得劲劲儿的。
“我也爱你。”柳静蘅没敷衍,尽管从他嘴里生出来的每个字都好似带着点敷衍的意思。
但能得到这个答案,对秦渡来说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
对于柳静蘅来说,这场心脏病手术漫长的就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之后,他不再似从前那般,是人人眼中的定时炸.弹。
现在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吃垃圾食品——秦渡不在的时候。
以前因为心脏问题,他时常处于低氧状态,嘴唇经常呈现淡淡绀色。而现在,他这颗被缝了千百针的心,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健康有力地跳动,他甚至去了市民服务中心和小朋友们一起踢足球。
虽然还是会被小朋友们说:“你别踢啦,你就站一边看我们玩吧。”
因为他自信非凡的飞起一脚,将足球踢进了自家球门。
又是一年炎炎夏季,今年的夏天比往时来得更早。
经过检查方历时七个月的调查和证据收集,秦老爷子股票造市一案于七月初正式开庭。
最后证据确凿,秦老爷子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院方考虑到他对这个社会的贡献,为其申请减刑三年,并赔偿所有受害者共计两亿三千万。
开庭那天,柳静蘅在秦渡眼里看着是老老实实去动物园上班了,实则跟园长请了假,悄摸摸来到了法院门口。
他很清楚秦老爷子的行为毁了多少家庭,但也不可否认,他对他的好也是真的。
看着年迈的老人戴着铐子被警方移送至警车,柳静蘅有点难过。
但看到受害者家属在门口哭得泣不成声,悲恸地喊着“感谢法院还我爸爸公道”时,又觉得自己并不该难过。
人总是这样很矛盾,试图在左右为难中找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于是柳静蘅决定替秦老爷子赎罪,为这个社会做做贡献——他跑去吃了炸猪排,为社会提高创收。
点了一堆炸猪排,没能吃上,深知浪费可耻,于是打包回去给秦渡。
当晚,秦渡看着已经软了的炸猪排:“……”
他本想说柳静蘅刚出院没多久,最好先控制着饮食,但看他乐得春光满面,自觉不能做扫兴的家长,于是笑问道:
“吃得开心么。”
柳静蘅点头如捣蒜:“明天我还要去吃炸鸡排,后天吃炸串,再后天去新开的甜品店看看,还有还有……”
秦渡听他如数家珍,心说这兴不能不扫了。
他把人拽过来,打开电子血压计:“医生说这段日子还是得每天给你测量心率血压。”
心率88,血压123,太正常了,正常到秦渡以为机器出了问题,又给测了一遍。
秦渡反复看着这几个数字,良久,忽然意味不明地说:
“去洗澡吧。”
柳静蘅看了眼时间:“才七点,我睡不着。”
秦渡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推进浴室:
“早点洗完早点给你涂祛疤药。”
柳静蘅道了句“行”,乖乖进了浴室。
夏季的七点钟,天还大亮着。
柳静蘅裹着浴衣出来了,带来一阵湿润的热气。
他往床上一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习惯性拉下浴衣露出上身,等着秦渡给他擦药。
却见,秦渡也洗得滑溜溜地出来了。
他在柳静蘅身边坐下,拿过小药瓶拧开,观察着柳静蘅胸前的刀口。
很长一道,一直延伸到肚脐上方。
医生说,刀口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他做过很多次手术,每次开胸都在前一道刀口的基础上继续往下划,所以央视为他制作纪录片时,称他为“奇迹的孩子”。
柳静蘅头发擦了半干,习惯性倒进秦渡怀里,挺了挺胸,方便他涂药。
秦渡望着那深红色的刀疤,看着柳静蘅如此乖巧的模样,心中不免波澜万丈。
好似他出生起就拥有了一切,可他还是觉得,柳静蘅是他整个人生中得到的最意外的,又最好的礼物。
他俯下脸庞,轻轻吻着那道不怎么好看的刀疤。
柳静蘅觉得很痒,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手指不由自主使劲抠着秦渡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