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柳静蘅道了句“好吧”,拿起勺子机械的往嘴里塞东西。
  柳静蘅好不容易吃完了粥,拿起另一盘清蒸鳕鱼时——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看过去,就见几个医生护士跟百米赛跑似的一瞬而过。
  他病房的护士跟着跑出去凑热闹:“出什么事了?”
  一个护士双脚还在原地踏步,急匆匆道:
  “你知道前不久送来那个被泼硫酸的伤患吧,他跑天台上要跳楼了!!!”
  “吧嗒。”柳静蘅手中的勺子应声落地。
  ……
  不顾护士劝阻,柳静蘅赤着脚跟着跑出了病房,走一步歇两歇,赶在最后一个去到了天台。
  十二月底的夜晚寒冷彻骨,柳静蘅只穿着病号服站在天台上瑟瑟发抖。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同样只穿病号服的程蕴青站在天台最边缘,低着头看下去。
  楼下聚集了大片医生护士以及看热闹的病人,消防员紧急赶来,争分夺秒处理气垫床。
  “小伙子有什么事你和我们说,千万别想不开啊!”医生急道。
  程蕴青看也不看他,脑袋深深垂着。
  他的右侧脸颊还裹着一层厚纱布,露在外面的手也有不同程度的灼伤。
  消防队派了个谈判专家上来,一通苦口婆心试图唤回程蕴青对生命的向往,但没用,程蕴青根本没听。
  柳静蘅心跳得极快,快要无法呼吸了。
  “程……程蕴青……”嘶哑的声音挟带着寒冬的冷颤。
  程蕴青手指动了动,微微抬头,余光看过去。
  “你先下来,你不要这样……”柳静蘅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但在此刻真切地痛恨起自己的嘴笨。
  程蕴青冷笑一声,抬起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声音簇雪堆霜:
  “你明知道我现在有多恨你,还要赶在我死前来碍我的眼,让我死都死得不得安宁。”
  柳静蘅目光涣散了,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程蕴青的几个“死”字不停跳动。
  护士赶过来拉着柳静蘅的手要把他带回病房,柳静蘅抱着铁栏杆死活不走。
  “我知道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其实我也想过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但好好活着才发现,很多事都是可以解决的。”柳静蘅乘着冷风哆哆嗦嗦地张嘴,“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就告诉我,我听你的就是了。”
  程蕴青继续冷笑:“你在可怜我?”
  “对。”后知后觉,赶紧找补,“没有……”
  程蕴青抬起头,做了个冗长的深呼吸。
  下一秒,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半只脚悬在了高空。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柳静蘅更是下意识伸长了手想去抓他回来。
  好在是虚惊一场,程蕴青没了下一步动作,但悬在半空的脚尖依然触目惊心。
  “你先回来,我们好好谈谈。”柳静蘅声音很轻,他怕自己吓到程蕴青。
  程蕴青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柳静蘅苍白的面容。
  良久,他忽然一把扯下脸上的纱布。
  泛红的伤疤像一条条蜿蜒的虫子,致使柳静蘅浑身一个激灵,无意识缩紧了脖子。
  “以后会好一点么,我不知道。”程蕴青虽然在笑,但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那些不太好看的人会为自己的脸感到焦虑,我这样子,恐怕焦虑的资格都没有。”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其实他想说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头发留长一点也能盖住,但他知道这么说只会更刺激程蕴青。
  医生跟着劝:“这点小问题不碍事的,咱们医院就有很厉害的整容医生,他做过很多烧伤手术,你放心,我保证经过他的治疗最后只会剩一点不太明显的疤。”
  “你当我是傻瓜?”程蕴青反问,“烧伤和硫酸灼伤,是一个概念?”
  医生熄火了,不敢再说话。
  程蕴青转过头,望着漆黑的楼底,低低道:
  “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和一个毁容的人结婚,甚至有可能,我无法通过医生考核,本质这就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说着,他的脚又往前推了推。
  “我愿意!”柳静蘅叫他这一步吓傻了,慌不择路脱口而出。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可怜我!”程蕴青一声怒吼,身子跟着一晃。
  又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我没有可怜你,你都不嫌弃我有病还跟我做朋友,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你。”柳静蘅的声音漫上了哭腔。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倒也不是捡好听的讲。
  柳静蘅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颤巍巍地伸出手:
  “我是真心的,你想结婚那我们就结婚,你做不成医生那我养你,但是我工资不高,你跟着我可能过不上好日子。”
  程蕴青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脸。
  “真心话?”他语气轻了轻。
  柳静蘅又发了半天呆,这才想起来猛猛点头。
  程蕴青又站了半天,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台阶上跳下来,伸手抓住柳静蘅的手,似乎是体力不支,一下子倒进柳静蘅怀里,无力地抱着他。
  柳静蘅也赶紧抱着他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程蕴青声音哑哑的,无力又低沉:
  “好累。”
  “累就休息,我陪你。”柳静蘅赶紧道。
  程蕴青没再吱声,脸深深埋进柳静蘅怀里。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柳静蘅扶着程蕴青往回走,走了两步,脚步顿住了。
  浓重的夜色下,几米开外的位置,一抹高大的身形静静伫立在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柳静蘅仓促地低下头,扶着程蕴青慢慢往回走。
  与秦渡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到了深沉的呼吸声,钝重而缓慢。
  *
  深夜的病房,明灯数盏。
  柳静蘅端着已经完全冷掉的清蒸鳕鱼,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程蕴青嘴边。
  “以后,有什么问题好好沟通,不可以再上天台了。”
  “嗯。”
  “伤口还疼么。”
  “打了止痛针好点了。”
  短暂的沉默后,程蕴青忽然道:
  “刚才我看到秦代表了,你要去和他打个招呼么。”
  柳静蘅提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转了个弯,鱼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最后,柳静蘅还是选择了摇头。
  深夜。
  柳静蘅在旁边病床上睡着,身体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
  程蕴青揉着眉心,半晌,手指缓缓下滑,蹭过脸颊后侧的伤痕。
  “嘶嘶,呜……嗯呜呜……”
  隔壁病床传来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看过去,就见柳静蘅还睡着,不知做了什么梦,在梦里抽抽搭搭地哭。
  程蕴青幽幽别过视线,看着病房外的走廊上,地面投出一道颀长的黑影一动不动似乎待了许久。
  他勾起唇角,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这一幕,他爽到头皮发麻。
  程蕴青可没那个寻死的想法,如果真怕毁容,当初他就不会躲都不躲站在原地任由秦楚尧朝他泼硫酸。
  他很清楚柳静蘅的为人,极度的善良和天真,说难听的就是脑子不好使,稍微卖卖惨,他这不就屁颠屁颠跟着来了。
  程蕴青还记得当初妈妈是怎么跟他说的:
  “对方是秦代表,是咱们惹不起的人,其实把爱意藏在心底看着柳静蘅幸福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可他不要这种美事。
  秦渡再厉害,还不是像个可怜的小丑,只能偷偷躲在门外窥伺。
  程蕴青心情很好,伸了个懒腰,像是故意说给谁听:
  “不要哭,静蘅,我在这呢。”
  *
  翌日。
  随着柳静蘅的到来,程蕴青和程妈妈脸上才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病房里,程妈妈拉着柳静蘅的手,不住地抚摸着:
  “我就说静蘅是个好孩子,难怪蕴青这么喜欢你。”
  柳静蘅低着头,没说话。
  他想努力做出微笑不让这二人担心,可他发现根本挤不出来。
  “对了,阿姨听说你有心脏病,和医生谈过治疗方案么。”程妈妈话锋一转,问。
  柳静蘅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只指尖颤了下证明他听到了程妈妈说话。
  “没关系,现在医学技术发达,这都不算大事,何况阿姨和叔叔认识很多心外科专家,等你手术做完,蕴青也恢复得差不多,找个时间把证领了,你说好不好。”
  程蕴青不动声色望着柳静蘅,见他迟迟不言语,赌气似的把头转一边。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把手缩回来,起身:
  “护士让我十点回病房吃药,我先过去。”
  “好,回去好好休息,午饭想吃什么,阿姨让家里保姆给你做。”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