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这个等回宫以后再说,”萧濯拍了拍手上的鱼食碎屑,“可以让我二哥再高兴几天。”
  殷殊鹤当然清楚这个道理。
  否则在锦衣卫把证据呈上来的时候他就应当去御前给皇帝回话。
  凡事过犹不及。
  这个当口,若是接连有两位皇子出事,难保皇帝不会疑心到萧濯身上。事缓则圆,便是萧濯急于求成,殷殊鹤也会在背后压上一手。
  “督公大人特地差人将我叫到这里,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聊公事吧?”
  因为萧濯没有发热,手臂也没有化脓发炎,眼看着伤口结痂,负责照看他的太医也松了口气,人一回到太医署,萧濯便收到了殷殊鹤托心腹内侍递来的密信,约他今日在松风苑见面。
  老实说。
  在此之前,这地方连萧濯都不知道,应当是行宫中早就废弃的园子,只有假山、湖泊跟一个凉亭,偏僻、安静,没有人烟。
  适合密谈,更适合幽会。
  “谈公事也不无不可,咱们可以说说督公插手巡防营换血的事,或者赵家暗中托人送银子求你在皇帝面前替他们求情的事……”他看着殷殊鹤,嘴角一点点勾起来:“只不过说这些的时候应当命人上一壶茶,再多送些点心,就着眼前的景色跟清风明月慢慢儿地聊。”
  殷殊鹤皱着眉头问:“为何?”
  “这才像寻常夫妻嘛,”萧濯把鱼食全都撒了,走过来低下头亲殷殊鹤的嘴唇,“面对面只冷冰冰地说话那成什么了?”
  “……”殷殊鹤心头猛地被寻常夫妻这四个字烫了一下,下意识抬眸望向萧濯。
  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但在这一刻他几乎有些想要反悔。
  或许他不该将萧濯叫到这里,不该安排今日的试探,应当全然信任萧濯这一世作出的改变……
  下一刻,殷殊鹤就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若是萧濯这辈子跟前世一样口蜜腹剑算计他,利用他也就罢了,偏偏他说喜欢他,并且以宸妃的名义承诺他这辈子会跟前世完全不同。
  殷殊鹤心里藏了太多跟前世有关的犹疑,所以,若是不能破釜沉舟地试探一次,他或许永远都会被跟前世有关的种种所折磨。
  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
  跟这幅残缺的身子相似,他的爱也同样扭曲、畸形和病态。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萧濯嘴上动听至极的喜欢,他需要的远比喜欢更多,他需要的是毫无保留。
  这样想着。
  掩下眼底的阴郁,殷殊鹤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抿了下嘴唇。
  见殷殊鹤没有说话,萧濯有点不高兴了,扣着他的下巴问他在想什么。
  然而没等到殷殊鹤的回答,下一刻,萧濯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寒芒,然后就看见一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影手持利刃直直朝着殷殊鹤心口刺去,嘴里喊着:“阉狗!给我拿命来!”
  萧濯瞳孔骤然紧缩。
  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反应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扣住殷殊鹤的肩膀交换了两人之间的位置,用自己的肩膀挡在殷殊鹤面前。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萧濯愣了愣。
  他下意识低头望向殷殊鹤,只见殷殊鹤面上毫无惊惧之意地站在原地,也看着他。
  再去看那个黑衣遮脸的刺客,那人已经收了手中的绣春刀,额上冷汗涔涔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重重将脑袋磕在地上。
  意识到什么,萧濯说:“方才这一出……是公公安排的?”
  殷殊鹤没有遮掩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是。”
  “为什么?”萧濯又问。
  殷殊鹤没有说话。
  他的脸隐在影影绰绰的树影当中,看不清表情,但胸口起伏,连带着心跳也变得很快,几乎震耳欲聋。
  他还在想方才萧濯毫不犹豫以身作盾挡在他面前的动作。
  跟上次刺客挥刀砍来的时候一样,他可以确定萧濯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来不及判断,来不及思索,即使周南岳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
  萧濯明明可以袖手旁观。
  明明可以保全自己。
  但他没有。
  他竟然真的没有。
  殷殊鹤忽然就感觉自己之前那些藏在暗处,日日拽着他,夜夜折磨他,像片沼泽一样令他不断下陷的念头在这一刻获得了某种解脱。
  萧濯口中的话是真的。
  这辈子的喜欢也是真的。
  前世种种可以一笔勾销。
  他可以完完全全将自己交付出去,不必再顾虑其他。
  第106章
  殷殊鹤站在原地不说话,萧濯的视线也定定落在他身上没有开口。
  周南岳跪在一旁,背上的冷汗顺着脊背渗进衣衫里,
  之前收到殷殊鹤的命令要他配合做一场戏,他当时只觉胆战心惊,却不知究竟为何,今日暗中候在一旁,才知道督公跟七殿下……竟是这种关系。
  “寻常夫妻”那四个字他自然也是听见了的。
  可哪有寻常夫妻会命人刺杀自己,来试探对方的反应?
  若是七殿下大发雷霆……周南岳竭力压下心中不安,只能跪在地上将头伏得更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萧濯却没遂他的意,“面罩摘了,把头抬起来。”
  周南岳脊背一寒,但强撑着没有立刻动作,先抬眸往殷殊鹤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殷殊鹤点了点头,他才听命摘下蒙脸的面罩,跪在地上把头抬起来。
  在月光映照下看清了周南岳的脸,萧濯心里其实并不意外。
  周南岳是锦衣卫最早效忠于殷殊鹤的几个人之一,始终忠心耿耿。上辈子萧濯便是因为看不惯他暗中提醒殷殊鹤提防自己,才在最后给他安排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死法。
  这辈子……想到周南岳方才分明冷汗涔涔,却硬扛着先请示殷殊鹤的那一眼。
  萧濯眯着眼睛看他,莫名又觉得顺眼了那么一点。
  当然也只有一点。
  既然殷殊鹤不开口,那他就自己问。
  “今日一事,”萧濯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你们督公是怎么跟你说的?”
  周南岳怔了一下。
  他不知该不该说,下意识又往殷殊鹤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后低声道:“督公说……要属下今日于此刺杀他,出刀要快,要准,要狠,绝不能有丝毫犹豫,在您做出反应之前……也不能露出破绽。”
  萧濯点点头。
  戏便是要如此才能做的够真。
  他问:“若是我视若无睹,动也不动,甚至弃他不顾,落荒而逃呢?”
  周南岳咽了下口水,额上的汗缓缓流下来:“若是您弃他不顾,则……则刀锋转向,立时将您打晕之后带走……”
  “再一把火点着了这松风苑……”周南岳面色煞白,重重将头磕在地上,抖声继续道:“嫁祸给方才被皇上处置的六皇子,做出他不甘事败,将被贬之仇记恨在您头上,冲动之下……冲动之下再次出手害您的假象——”
  谁都知道刺杀一事犯了皇帝的大忌。
  随着赵家被贬,萧绥禁足,他于皇位之途已绝无可能,更遑论御前还有消息传出来,说皇帝已经彻底厌恶了这个做出兄弟阋墙之事的儿子,虽然碍于面子不会立刻圈禁,但年后赐封地将人送到偏远荒芜之也是板上钉钉,对皇子来说,这几乎约等于流放。
  萧绥志向不小,如今一朝被跌落至此,自然大受打击。
  据说他不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先是百般辩驳,而后看证据确凿,又转而坚称是背后有人在算计他。
  可宗人府一问到是何人害他,萧绥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毕竟是他设局谋害萧濯在先,如今已有一罪,若是再咬出他刺杀一个兄弟,还想陷害另一个兄弟的事,那罪责只会更重。
  万万没想到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看无力回天,萧绥虽然不敢将此仇记在皇帝头上,但含恨之下,行宫内各种难听恶毒的诅咒不断,骂萧濯、骂萧弘甚至骂萧煜都兼而有之。
  这些话被内侍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心中怒意更甚,直道萧绥果真是已经疯了,连带着对自己的处置也再没有丝毫犹疑。
  能给皇帝传话的小内侍自然是司礼监的人,而且在殷殊鹤的授意下有夸大的成分。
  但只要皇帝信了,也就够了。
  周南岳还提前按照殷殊鹤的吩咐,从诏狱中找来了一个跟萧濯身型相当的死囚……届时只需要在松风苑里放一把火,将整个院子都烧起来,尸身被烧得面目全非,任谁也看不出这究竟是谁。
  事后将罪责推到萧绥身上就更好办了。
  周南岳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滚落速度更快了,埋头道:“这次锦衣卫不仅找到了六皇联合赵家刺杀您的密信,还查到了他数年前在行宫内安插的人手名单。”
  届时,只要演上一出死无对证的戏码,萧绥百口莫辩,根本就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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