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表里不一 第37节
李玄梧笑着道:“雪梨姐姐,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可好?盛京之中就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定能叫你满意。”
他半点没提她为何一人走在街上,语气热切,又有分寸涵养,不至于让人觉得太过唐突。
但在大街之上同一个女子搭话本就是唐突的,周边频频投来打量的视线。
赵雪梨再次同他拉开距离,拒绝道:“....不用了,我很快便回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闷头往前走,一幅不想同他扯上半点关系的疏离样子。
李玄梧陆体贴地落后她半步,道:“姐姐,这里虽是盛京,可你孤身一人到底不安全,你是谏之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还望你允我陪同着一块儿走走。”
赵雪梨还是说:“不必如此,我只是随意走走。”
李玄梧见她坚持,只好惋惜地停了步子,道:“既如此,那我在这处等着姐姐,宵禁前见你回了才可安心。”
赵雪梨脚步一顿,没有因为他的贴心而让步,只是走得更快了几分。
她在街上兜兜转转走了一圈,虽然没有去到惯常爱去的书肆,但见到街边的其余书肆,还是下意识踏了进去,她沿着书架挑选购置了几本适合裴君如的书册,正要出门,却忽然在东侧架子上见到挑书的江翊之。
他面容沉静,目光专注在书册之上,并未留意到赵雪梨。
赵雪梨已经决心离京了,此时见到江翊之本应该悄悄离开,不再打扰,但她心中过意不去,总觉得自己成了话本词话上、一声不响就抛下心上人离开的负心汉。
她想了想,正犹豫不决间,江翊之终于有所察觉,转头看了过来。
他一愣,随后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率先脱口而出:“灵鸢?”
赵雪梨没在第一时间抬步离开,本就有要与他说说话的心思,此时见被发现了,提起的心反倒彻底松了下去。
江翊之从架子后转出来,欣喜道:“灵鸢,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走得更近,而是停在一米之外,不会让旁人多想生疑。
赵雪梨压下心里纷乱的思绪,认真想了想,才轻声开口:“.....翊之哥哥.....我...我不能再等你了...”
江翊之清俊面容上的惊喜僵在脸上,他弯起的嘴角又一点点落了下去,先是茫然,像是不能明白雪梨说了什么,而后才是缓缓蹙眉,困惑地发问:“.....灵鸢,这是何意?”
赵雪梨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抖,声音也开始发颤了起来。
“就是我不会嫁给你了,翊之哥哥。”她强忍着不要流泪,道:“你....你另娶他人罢。”
江翊之像是想到什么,有些急切的解释:“灵鸢,你是怕我春闱落榜吗?虽然我在考前声名有损,但却是绝无可能落榜的,只不过与前三甲无缘罢了,春闱要在谷雨放榜,你再等等些时日可好?”
赵雪梨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更是难受。
但是比起江翊之,娘亲对她更为重要。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实在是无法两全,只能辜负翊之哥哥了。
但心中到底是难以割舍,难受得鼻子发酸,眼睛也涩然。
她担心会被翊之哥哥看到眼眶中逐渐溢出的泪珠,于是低下头,强忍着道:“就这样罢,往后.....我们也不要再见了。”
江翊之清亮的眼眸一寸寸晦涩了起来,他的困惑和急切都不是假的,但是面上尽数被不解和急迫占据,倒是瞧不出多少难过。
他温声道:“灵鸢.....你不要说胡话,明明我们已经说好了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可好?我一定会解决的。”
赵雪梨摇头不语。
江翊之眉心蹙得更紧,“难道是老夫人反悔了?没关系的灵鸢,我们还可以再想旁的法子。”
赵雪梨说:“...同旁的事情无关...只是我忽然不想嫁给你了.....翊之哥哥....”
她违心补充一句:“......府里的丫鬟们都说....书令史是末流官职,我若是嫁了过去,一年到头都做不了几件新衣......”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低得近乎听不见了。
但是江翊之在书院之中受过许多贬低奚落,很多话只是一个开头,他就能知晓后面是什么。
他面容更加僵硬,身体都僵住了,半响,他眨了下长睫,像是这才将话听完,语气也艰涩了起来:“......灵鸢.....是嫌弃
我的家境吗?”
赵雪梨实在难受,却也硬着头皮点了头。
这个理由似乎对他打击很大,两个人默然无言站了许久,赵雪梨的嘴唇被咬得发红破皮,指尖险些绞碎了衣角,他才不甘心地继续道:“....灵鸢,不需要很久,只要你嫁给我,给我五年,不!三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你喜欢的,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江翊之的声音脆弱极了,又含着显而易见的期许,“你....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家境出身这种东西都是可以靠自己争取到的。”
赵雪梨依旧摇头,她将这些话说完后,也算做了个告别,心中纵然难受,却也没那般空空落落了。
她转身就要向外走,江翊之忽然快步上前,不管不顾拉住了她的衣角,“真的....决定好不嫁给我了吗?”
赵雪梨点头,挣开他的手离开了书肆。
江翊之目光注视着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脸色难看,眉心皱得很紧很紧。
他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教赵雪梨轻易变了心。
至于她嘴上说的那些嫌弃他家境的话,江翊之虽然窘迫难堪,可是并不相信。
即使在互通书信时她并不知晓他的出身,可后来在瞿仙山庄之中,她定然是知晓了的,也并不芥蒂。甚至在二殿下的助力下,就连侯府老夫人那一关也通过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变了想法?
江翊之忽然想到在书院中令他损了清名的裴霁云。
那位裴家大公子,似乎对自己较为不喜,是他在赵雪梨面前贬低了自己吗?
这头的江翊之思绪万千,百思不得其解。
而吐出一番违心之语的赵雪梨已经掩面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了。
她转过街角之后,索性进了巷子里偷偷哭个够,腿脚都蹲得麻木了,才堪堪止住眼泪。她慢腾腾拿出锦帕擦干眼泪,平复一番心情之后,才走出巷子,顺着原路返回。
红日彻底跌进山头,赵雪梨又走到方才那个路口,见到仍然等在街边的李玄梧。
她脚步一顿,很想绕路,可这条路是距离长青坊最近的,若是绕路走,怕是到宵禁了还回不去。
赵雪梨忽然又觉得在长街之上同一个外男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她,这里没有她的亲人、好友,只是一个华丽的、精致的牢笼。
而且,她很快就要走了。
赵雪梨走上前去,并不如之前那样避讳,反倒在李玄梧凑上前时能点一下头,算作打过招呼了。
但是沉闷的心情拉扯着她依然不愿意开口说话。
李玄梧一眼就能看出她哭过。
他的家中也有姐姐妹妹,知道女子心思敏感,总会多愁善感,更何况,她瞧起来并不像受了谁的欺负,他也就识相的没有多问,而是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支步摇递过去,“雪梨姐姐,你看看这支梨花步摇怎么样?我方才在珍宝阁见了,觉得与你极为相配。”
赵雪梨看了两眼,觉得有几分俗气。
因为那支步摇是纯金打造的,没有任何多余装点,明晃晃的金色甫一拿出来,落在她们身上的视线就更加多了。
赵雪梨虽然说服自己不要因为同外男说话而羞窘,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收受首饰还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连声拒绝。
李玄梧方才是讨好之心太急切,拿出东西后也觉不妥,随即收了步摇,又寻了个话头道:“雪梨姐姐,谏之怎么突然去了羽林军中?此次又随陛下离京,我已经许多日子没见过他了,你可知他何时回来?”
赵雪梨:“不知。”
李玄梧亲切地道:“谏之自己中了邪上进也就罢了,却被我家中父母知晓,连累得我也险些被押送进军中。”
他用词夸张,又说得生动有趣,赵雪梨没见过这般言辞的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李玄梧就说得更加兴起了。
他以裴谏之为开头,将许多事情都说得趣味横生,赵雪梨渐渐也被转开了心思,忍不住沉浸在他说的故事中。
不知不觉就到了长青坊,李玄梧停住脚步,道:“雪梨姐姐,你先回罢,来日我们再出来玩耍。”
他这话说的像是两个人方才是约好了一同出门游玩的。
赵雪梨道了声多谢,慢慢挪动步子向淮北侯府走去。
她的步子迈得不大,可也很快就到了府门。
府里大门往常是关着的,府中人进出都是走旁边的角门,赵雪梨没有外出多久,她回去也没引得谁怀疑。
入了夜后,她心里不安,就迟迟没睡。
好不容易到了深夜,她将将闭上眼睛,忽然听见了许多喧闹之声。
蘅芜院在最偏僻的角落,府里那些热闹惯常是传不到这里的,可或许是夜里太寂静了,又或许是那些动静太大,险些将侯府都掀翻了,赵雪梨听在耳里都觉得嘈杂。
她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裙就往外走,出了蘅芜院后,见到满府明亮,下人们持着烛火在廊下急步穿梭,个个都神色匆忙,时不时有人提了声音催促:“快些!再去请大夫!”
赵雪梨拦住一个满头大汗的婢子问发生了何事。
那婢子抬头见到是她,面色一僵,又立马生出些不忍,道:“表小姐....姜姨娘见红了,现下....现下性命垂危,府里的大夫都去了琼华阁,老夫人叫我们再去外面多请些大夫来,又遣了人快马加鞭出京去告知侯爷......”
赵雪梨尽管知道这可能是娘亲为了出府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可还是没能控制住红了眼,她没等婢子将话说完,就拔腿向琼华阁跑。
她身子不好,经常走一小段路就喘得不行,可是此刻用尽全力跑了许久竟是没觉得半分难受,直接一口气跑到了琼华阁。
琼华阁此时很是森严。
许多她未曾见过的黑衣守卫守在阁口,除了大夫,严禁旁人进入,就连老夫人也是站在阁外。
琼华阁内服侍姜依的下人们乌压压跪了一地,就连春华也被压着。
老夫人发丝有些凌乱,衣裳亦不平整,瞧起来也是突然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的,尽管点燃的烛火将琼华阁照得恍若白昼,但老夫人却像拢在灰暗中,面容显得分外憔悴灰败。
赵雪梨头一回没向老夫人见礼,而是哭着不管不顾往琼华阁里冲,嗓子又颤又哑,不断叫着“娘亲。”
却也被挡在了阁外。
她声泪俱下,眼睛一片红肿,在场之人许多都面露不忍。
若是姜姨娘去世了,这位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在偌大盛京就是真正的举目无亲了。
进去的大夫一个又一个面色凝重地走出来,没一个敢开口说能保住人的,都摇着头说姜姨娘没了活命的念头,汤药都灌不进去了。
老夫人默默看着,忽然开口对腰上别着弯刀的守卫道:“她是姜依的女儿,让她进去看看罢。”
守卫们不为所动。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老了,早就管不住靖安,也使唤不动靖安的隐卫了。
“让她进去唤唤姜依,当娘的,听见子女的哭声呼唤,许是就又想活了。”
守卫们这才有所松动,阁内走出一个黑金面具的壮硕隐卫,他打量赵雪梨一眼,道:“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