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俞辛不欲过多解释,依旧是挑不出问题的神色和态度:“嗯,我不会和时澈说这些。”
“是……那,另一个人也不会说吧。”刘芸话说得更加轻缓迟顿,唇上的笑意却愈发加深,亲昵地揽着俞辛的肩,全然一副体贴知心的模样。
“另一个人?”俞辛敏锐地抬起眼眸。
刘芸瞧了瞧他,一连眨了几下眼,旋即一拍自己脑门,笑呵呵地推着俞辛往储物柜走去:“没什么没什么,你就当没听见——快,进来也好一会儿了,换好衣服该出去了。”
卸下身上的私服,俞辛熟练地套上工作中的纯黑色燕尾服,清越匀称的身形便被剪裁得体的布料完美地勾勒了出来。
他对镜整理着着装,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他在半年前还在读高三时进了这家西餐厅,原本只是兼职做一名服务员,后来巧合之下换到了钢琴师的岗位,但起初工资也并不如现在丰厚。涨薪是在一个月前,他的薪资突然翻了三倍,却并无理由。
俞辛自然怀疑过,但那时他和谢时澈还没有相遇,必定不是谢时澈授的意,这份疑心也便就此按下。
现在看来,暗处里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在默默帮他。
只是,不知道那人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舒缓有序的琴声如涓涓流水,悠悠然飘满整间西餐厅。
临近正午,前来用餐的客人愈发多了起来,优雅乐声里不时充斥着和声谈笑,俞辛视线凝在乐谱上,他享受美妙琴声自自己指尖之下诞生的感觉,修长五指在黑白琴键中不断轻盈跃动。
一曲接近尾声,俞辛随意地撩起目光,正好撞进一双并不陌生的漆黑眼眸里。
对方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坐在一张距他五六米之远的餐桌上,双腿自然交叠,掌心搭在桌面,眼眸不起波澜地与他对视,不知道此前又看了他多久。
不慎漏弹了一个音,俞辛回神,重新专注于音乐之中。
等最后一键点下,一首曲子便就此结束,与谢时昀同坐一桌的男人立即走上前来,和煦一笑,微一弯腰做出“请”的手势:“俞先生,谢先生请你过去。”
俞辛并未动作,先望了眼正执杯喝水的谢时昀,又偏转视线看向站在一边的刘芸。
见刘芸朝自己点了点头,俞辛这才起身,离开了钢琴台,向谢时昀慢步走去。
前一晚和男友哥哥的交谈并不愉快,在对方认为自己是一个攀权附贵的人之后,俞辛对谢时昀的印象也趋向于负分。
但此时此刻谢时昀是一名“尊贵”的客人,俞辛在距谢时昀半米之处站住,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句:“谢先生。”
谢时昀偏转过视线,目光似乎定定地停在了他身上,轻描淡写开口:“既然和谢时澈在一起了,怎么不辞职。”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有了一个富人男友后,就不必再为生活辛苦忙碌,但谢时昀倒是第一个直接将这话说与他听的。俞辛脸色淡下许多:“他是他,我是我,谢先生应该知道,就算有这一层恋爱关系在,他的东西也不会变成我的。”
谢时昀撩起眼皮继续看他,嗓音一贯淡漠:“听说前两日有一位客人调戏一位钢琴师,这位被调戏的钢琴师是你。”
俞辛从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这一遭事情一直在暗中被人议论,不过议论便议论,他总归不在乎:“谢先生日理万机,也有时间听这些闲言碎语吗?”
谢时昀墨黑眼珠不显情绪,出口的下一句话却是:“被欺负了,不找人为你撑腰?”
俞辛没有想到谢时昀会用这个词概括这件事——“被欺负”,这是一个于他而言太过陌生的词,更遑论所谓的“撑腰”。
这样一句简短而普通的话意料之外地戳中了他的心防,俞辛的心绪很短暂也很隐晦地低落了一刹。
眼睫半垂下去,俞辛没有回话,餐桌间便悄然安静了下来。
服务员过来上菜,俞辛听得谢时昀再次开口:“倒酒。”
多余的情绪被强行按下,俞辛端起高脚杯,倒出适量酒香浓郁的伏特加,摆放在谢时昀面前。
谢时昀又冷淡地下出第二道命令:“喝下去。”
正要收回的五指复又捏住杯脚,俞辛没有犹豫,举杯一饮而尽。
喉结快速滚动两下,属于酒精的纯净清淡溢满整个口腔,俞辛脸色未变,回望过去,平静地和动机不明的谢时昀四目相接。
男人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俞辛残留着液体的湿润唇瓣上,神色莫辨:“继续。”
俞辛便又倒酒、饮酒,重复三遍以后,谢时昀叫停,一双眸色在不知不觉间中似乎深了许多:“酒量不错。”
俞辛抬手抹了抹唇,平淡的双眼看过去:“谢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吗?”
谢时昀收回视线:“段铭。”
坐在旁边目睹全程的段铭站起身,面向俞辛,又是一个“请”的手势:“俞先生,辛苦了。”
自己太久不在,弹琴的工作已经由另一位同事暂代接过,俞辛便打算去一趟卫生间。
员工卫生间在一条长廊的尽头,长廊上还包括后厨、冷藏间、休息室等房间,普通客人不得随意进入。
但俞辛甫一过去,便看见两位正在厨房门口争抢一个玩具汽车的小孩,大概是家长和工作人员没有注意,让他们溜了过来。
俞辛出声叫住他们:“小朋友,这里不能玩,快出去吧。”
但两个小孩显然抢玩具正起劲,势必要争个你输我赢,完全听不进去旁人的话。俞辛只好上前,不等靠近几分,便看见后厨里正走出来一个回头答话的身影:“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先给这海鲜汤端过去——”
俞辛心脏一紧:“小心!”
玻璃碗四分五裂,滚烫汤汁和细小碎屑落满一地。
两个小孩大概是被吓到了,张大嘴巴哭个不停,俞辛被吵得耳朵泛疼,抬起没有被汤水溅到的左手捂了捂耳朵。
他是在扯开两个小孩时被伤到的,烫伤的区域不大,只在右手手肘,灼灼痛感却仍是存在感极强。他的同事则要严重许多,脸上、手上和大腿上都带上了伤。
厨房里的人听到动静跑出来,立即采取了紧急措施。
两人一起被带到水龙头前冲着凉水,清清凉凉的温度有效缓解了手臂上的灼痛,俞辛垂眼正瞧着自己的伤势,天马行空地想着这伤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弹琴,便感觉忽地被人一拽。
回过头,拉着他往外走的人赫然是男友哥哥谢时昀。俞辛轻微蹙眉,脱离了清水的冲洗后,手臂上的烫伤便又刺痛起来,他欲抽回自己的左手,却见身侧另几人跟了上来。
段铭正搀扶着他的同事,将两包冰袋递过来:“等救护车不知道要多久,坐先生的车送你们去医院。”
俞辛将冰袋接过,冰凉落在皮肤上,伤势便舒适了许多。他抬眼看向前方的谢时昀,话音缓和清润:“谢谢。”
“伤势并不严重,敷些药膏就好,不过另一位和你们一起过来的,需要住院治疗。”
俞辛点头表示知晓。
护士便开始用生理盐水为他清洁创面,盐水敷上,伤口霎时更疼,俞辛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伤,虽是惯能忍痛,此时此刻也咬牙稍变脸色。
好在这一步骤并不漫长,结束时俞辛暗暗地松了口气,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抬眼却正正对上谢时昀一分不错的目光。
“……”
俞辛垂着眼,不再看过去。
护士将一纸膏贴拿出来,准备为俞辛贴上。
“我来吧。”
低沉的嗓音响起,护士循声看过去,英俊挺拔的男人已经来到了身前。见俞辛没有反对,她便将药膏给了过去:“不用贴太紧,贴的时候力度轻一些。那我就先走了,有问题就来找我。”
脚步声缓缓离去,谢时昀在俞辛身侧落座,膏贴撕开,探向纤长手臂的一刻却被向后躲过。
俞辛从谢时昀手中将药贴拿过,神色自然,嗓音透出分寸和生分:“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小鱼!”
俞辛转头,谢时澈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抓握起他的右手看了看,担忧神情溢满整张面容。
“我去店里找你,才知道你受伤了,发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轻轻呼出口气,吹了吹俞辛的伤口,眉毛越蹙越浓,“以后再受了伤,要第一个告诉我,知道吗?”
男友的眼里和脸上满是对他的珍视和心疼,这是除自俞回那里以外,俞辛鲜少感受到的。心口似乎软了软,俞辛很浅淡地流露出星点笑意,任谢时澈接过膏药为他小心翼翼地贴上。
眼前的这对恋人彼此爱惜,即使谢时昀与俞辛近在咫尺,也仿若被一道无形屏障彻底隔绝。
漆黑视线凝聚在俞辛少有的温柔和笑容上,谢时昀眸底无声暗沉,段铭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一切,微抿唇后擅自出声开口:“谢总,俞先生的药还没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