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生病了?”
  江与夏的声音响起,“疼吗?”
  这是江与夏进入病房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秦知行的笑僵在脸上,他设想过江与夏见他的第一面会说什么话,有怨恨的有抱怨的,却唯独没想到是这句。
  “哈哈。”
  秦知行很轻地笑了声,他慢慢垂下眸子,深吸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慢慢地全都消失了,“怨我吗?”
  “怨。”
  江与夏没说谎,要说对秦知行不怨,不太可能。
  但这点怨放到生死面前,薄得像是一张被风高高扬起的书页。什么时候读完这页,或许也会因为期待未来而翻过。
  他也始终相信最开始秦知行带他出国真的只是为了帮助他,那本就还未丰荣的羽毛在他走投无路时为他遮挡了一次的风雨。
  “这样啊。”秦知行那丝常挂在唇边的笑又重新扬了起来,比刚才笑得还开心。
  江与夏眸子微顿,有时候他的确不知道秦知行在想什么,例如现在。
  病房出来,医生和他聊了聊秦知行的病情。
  秦知行生命的存续已经可以精确到了天数。
  江与夏走后,周泊野单独来找过一次秦知行,他想知道江与夏口中的那些空白。
  秦知行看到人后并不意外,淡声问了句:“你想知道什么?”
  周泊野:“佑佑意识错乱只是因为外伤吗?”
  “……”
  秦知行转头看向窗外,微垂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你会这么问,就是猜到了。”
  “没错,我催眠过他,想让他忘记你。”他说着顿了下,垂着的睫毛颤了下,“七次。”
  “七次他都没忘记你。”
  砰!
  周泊野的拳头落在他脸侧,他一个病人根本受不住这种力道,被惯性带得差点没掉下床。
  秦知行用袖子擦过嘴唇破后沁出的血珠,他咳了两声,笑了笑,“你不应该打我脸,到时候被看见,我还得解释,多麻烦。”
  他抬眸对上周泊野有些发红的眼,唇角的笑又淡下来,“明明我比你更先认识的他。”
  “有时候觉得老天真不公平。”
  他说完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江与夏找到周泊野时,他正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烟灰缸满满一缸的烟蒂,他愣了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声音把正沉思的周泊野拉回现实,立马把书房窗户打开,起身拉过江与夏,“我们去外面。”
  江与夏没动,他伸手碰了下周泊野青黑的眼底,他眉尾压得很低,看起来有点难过。
  周泊野没忍住,伸手抱住他,他这么个理性的人,坐在书房的那个下午却是如果时间能重来,在脑中不断地推演着如果他当年发现了江与夏的困境……
  他怎么就没发现!
  他怎么能没发现!
  ……
  病痛的折磨让秦知行最后的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唯一能让他舒服下来的时候就是打完止疼后那短暂的睡眠时间。
  他越来越虚弱,像有个针筒源源不断地抽吸着他的骨血,他就那么一天天地瘪了下去,最后就剩骨头外包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皮。
  那天,江与夏踏入病房看见秦知行自己站在窗台边,看着在寒风中摇摆,却依旧翠绿的柏树。
  宽松的病服挂在他身上,他站在那,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干干净净,好像走近就能闻到一股香皂混合着阳光的清爽的味道,和他这近三十年来一样。
  听到脚步声,他朝后转头,看到是江与夏扯出一个大大的笑,“你来啦。”
  江与夏脚步顿住,隐秘地察觉到了什么,心脏猛得抽了下,他伸手拿过一件外套,“天气冷,披件衣服。”
  秦知行顺从地伸出手,尽管他现在很热,像有把火从脚底往上涌,像个快要烧干的锅炉。
  他眸子紧紧盯着江与夏,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
  “夏夏。”他突然开口,指了指窗户外面那棵树,“你宿舍外的那棵树冬天也总是绿的。”
  江与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了一眼视线又停在他的手上。秦知行食指内侧有一颗小小的痣,他的手是唯一没觉得变化特别大的地方,十指纤长,骨节分明。
  小时候总觉得他手很大,每次牵着他的时候,总能完全把他的手包住,现在两人的手长得也差不多大了。
  “别站太久了,休息一会儿。”江与夏没直接回答他的话。
  秦知行站了会又坐到了椅子上,感叹了声,“绿色看得人真舒服。”
  到了晚上,便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所有生机被一股气全部抽干般。
  最后那一刻,秦知行眼前变得模糊,他对江与夏说了这辈子唯一一次真心的“对不起”。
  江与夏眼眶微红,他问他,“为什么我逃回国后,你还不愿意把那些事告诉我。”
  明明他那时候那么痛苦。
  秦知行沉默了会,淡淡地笑了笑,“人有时候尽管是在自己也很难面对自己卑劣的那一面。”
  “那时我不想你恨我。但如果再来一次……我会选择放手的。”
  “真抱歉,让你认识了这么一个秦知行。”
  没人教过秦知行如何爱人,他认为的爱只是占有,所有他做错了很多事。
  最后他笑了下,他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唇还在一张一合。
  江与夏努力辨认着他说的话,才发现他问的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呢?”
  “我真羡慕他。”
  江与夏眼眶发热,耳边的呼吸声慢慢停止,这么多年的纠缠结束,他与他之间的羁绊在这一刻断裂。
  江与夏咬紧牙还是哭出了声,“啊……”
  “叮咚”手机响起,两条短信在眼前变得模糊,一条是秦知行银行卡定时转账消息,一条是律师给他发的遗产转赠。
  回忆不断上涌,最后停留在秦知行带他坐在湖边,清俊的少年替他擦去脸上的脏污,语气中带着些许憧憬和他说要努力替自己的名字添砖加瓦。
  秦知行的葬礼比较简单,来祭拜的只有医院的同事,其他的朋友他都没通知,亲人原本就没有。
  下葬那天,天色不算太好,飘着一层毛毛细雨。一身黑衣的江与夏站在他墓前,看着墓碑上黑白的照片,照片中的秦知行笑容淡淡眉眼温和。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垂眸看了眼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巨大的虚幻感和真实感互相拉扯着。
  周泊野撑着伞,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慢慢收紧,揣到自己大衣口袋里,“走吧,阿姨今天特意煮了点有味道的菜,给你换换口味。”
  江与夏手反握回去,他点点头,“好。”
  牛毛般的细雨落在紧绷的伞面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静悄悄的。皮鞋踩在被水淋湿的大理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两人的影子被暗光拉得很长很长。
  走到陵园门口时,江与夏脚步停下,转头看了一眼。
  周泊野:“怎么了?”
  江与夏慢慢收回眼神,摇摇头,“没事。”
  ……
  几月后。
  春节热热闹闹的过去了,随着正月十五元宵节临近,各大高校陆续开学。
  江与夏复查的结果不错,他提出要去把没完成的学业完成,还好当年周泊野给他办的是休学。
  周泊野自然没有异议,好在他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如果愿意他甚至可以走读。
  只是学校硬性要求住校,没法子,江与夏每周只有周六周日才能回来。
  开学那天,周泊野特意换了身比较青春阳光的衣服,平日里见天的商务打扮让他觉得自己和江与夏都快差辈分了。
  周泊野没让司机送,自己两人开车去的,后备箱是收拾好的两个大大的行礼箱。
  江与夏从出门起就盯着周泊野,眼神微亮。
  周泊野开车侧眸看他眼,“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还是这个打扮很奇怪?”
  江与夏眉头微扬,“超帅!周大帅哥,今晚约吗?”
  “现在别招我。”他说着又笑,“晚上再来。”
  去打扫宿舍的时候,他亲自挽袖子去端了盆水,把桌子和床都细细擦了遍,江与夏想插手都不让。
  他背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盯着他看,“你知道吗,你现在周身透着股爹系的光环。”
  周泊野把抹布拧干,江与夏真怕脏水一不小心溅他名贵的手表上。
  “你要这么叫,我也不拒绝。”
  四人的宿舍除了他,还住了两人,空了一张床位。另外两人看床上铺好的被褥应该已经归校,这会可能出门吃饭去了。
  果然,等了一会就有人回来了。
  进来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见到两人这两张熟悉的脸时,实实在在地愣了会下。
  江与夏先开的口,“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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