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大海极尽缱绻,浪涛缠绵眷恋。
天使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她，好似要将她的样貌她的身形刻入骨敲入髓，又或者本也共生共死镂心刻魂,只是想着最后能看她生动一眼。
漂亮而不落凡尘的脸终于沾染上浓郁的爱恋与不甘，却又极快地消逝。
好似选择了释然，因而笑容里也能含带潇洒解脱。
“我很开心……很高兴……”
“一百年……整整一百年……我终于……赎完了自己的罪孽……可以还清您的恩情……”
“请您不要再恨我……厌恶我……”
纤长的睫毛垂落，连成密密的一片。
他的手缓缓地自她腕间坠落，银发自底部开始，化作点点莹润星光。
“我知道……您起初用‘想要天使为您实现愿望’的借口……让他带您去木迦山。虽然……只是您的借口而已，但，但……”
“我还是想告诉您……天使，也会为您，实现愿望。”
神魂逐渐湮灭，散作空气里的光团；米迦勒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逐渐趋近透明。
“您……可以再唤我一声吗？”
林渺动了动唇。
“唤我一声，您给我的名字……求求您……”
她不确定自己的声带是否在振动：“……阿撒兹勒。”
“……兹勒。”
但他应当是听见了。
因为天使阁下心满意足地弯眸，像撒泼打滚、用尽手段好不容易求得心仪玩具的小孩，眉眼里显露出纯粹而傻气的欢欣。
他的嘴唇很轻地碰了一下林渺的手背。
那份触感太过微弱，初时无甚察觉，至于被风拂过后，便彻底了无踪影。
魂魄全然溢散的一刻，肉身躯体也随之蒸发。
只留下那颗心脏。
被牢牢握在林渺手中的心脏。
血淋淋的艳红，凝结了天使的灵力，很沉很重；它断续缓慢地搏动，透过林渺的掌心，一下接一下，撞击她麻木的神经。
幻境破碎后，是一片没有碧草连云、没有蔷薇花海的空旷天地。
星海之内，自成规则运转的“界”。
无边无垠的纯白寂静里，残留的心跳成了唯一不肯止歇的回响。
“……”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的地步的……？
她感到茫然，感到荒谬，感到全身都如坠冰窟，无所适从。
极致的冷，
冷得她几乎忘记言语的存在。
良久，林渺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看够了，就滚出来。”
心脏被收到戒指中，她掀起眼睫，抛却喉间的沙哑，好似已然完全摆脱了影响。
“呵呵。”清丽温柔的少女音色骤然响起，悠悠穿过林渺的耳畔。“何必如此心急呢。”
金雾缭绕，一袭白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出现在她眼前。面容温婉秀气、姿态端庄优雅，赫然便是卡佩家的二女儿——黛西卡佩。
同样的黑发黑眸，同样扎高的马尾，林渺与她面对面站立，相像到宛如审视镜面中的自己。
“黛西”笑眯眯道：“妹妹，好久不见。”
林渺面无表情：“堂堂光明神委身于卑贱的人间贵族之女，你的牺牲还真大。”
少女挑眉：“这妹妹可就误会我了。谁人不知光明神祇怀揣着爱意创造人类，谈何卑贱？”
“平日里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别把你自己给骗了。”林渺嘲讽扯唇，“你所‘爱’的不过是他们对你的追捧、尊崇和信仰，迷恋被视作造物主的快感而已。人类本身在你眼里与尘埃无异——”
“不然，那场死了数万人的瘟疫，怎么会发生呢？”
“……”祂唇角的笑弧落下，眼尾拉平：“我是看在妹妹当了这些年人类的份上，才用了她的身份啊。”
“或者，妹妹更喜欢我装扮成另一个人？”
她轻快地打了个响指，黑发黑眸的卡佩二小姐立时变成英姿飒爽的绿眸姑娘伊芙琳，冲林渺眨了眨右眼。
“毕竟是为数不多对你有‘真心’的人类呢，你应该很喜欢她吧？”
林渺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压抑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意，语气冷然：“总好过你坐拥天堂控制人界，却连最忠心的属下也背叛了你。”
她不动声色咬住腮边肉，控制着肌肉的痉挛：“我的眷属失去记忆，为我守地狱百年；而米迦勒选择把他的心脏给我。这么一比，你这个神祇当得可真是失败。”
不待祂回答，林渺又道：“神明大人虽然没有魅力，大方倒是大方得很。”
“其实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吧，居然默许生了二心的下属筹谋百年迎我归来，由着他安安稳稳在天堂人间呆了那么久。”
“这是哪里的话。”少女碧绿的眼眸中渗透着一种非人的冷漠，这种漠然并不针对于特定的事，而是源自足够傲慢的神性，对“蝼蚁”的毫不在乎。
“一个不听话的手下而已，背叛了就背叛了，有什么关系？”
“雄性不过只是些玩物而已。若非妹妹看不上，连同加百列我也可以打包送去。”
“......银坡森林那天，你果然在。”林渺轻声说，她凝视着神明无动于衷的表情，忽而觉得无趣。
一百年前祂们在冥河界战斗几天几夜，彼此间却并无交流；
林渺本来有很多东西想要质问祂，想要向祂不管不顾地宣泄憋了太久的话、熬了太久的情绪。
本来。
但现在，她失去了继续对话的欲望。
“……何必惺惺作态呢。”林渺垂眸，“好像我们当真姐妹情深一样。”
她的右手缓缓握住魔王权杖：“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之间终有一战。”
见此，神明眯起眼，白芒自上而下流淌，转瞬脱去伊芙琳的人类外壳，现出了祂的真实样貌——
青涩单薄的少女模样不再，神明的人形拟态堪称完美。
白色战服下身躯四肢皆如大地脉络匀称而强健，每寸肌肉都蕴含着无可比拟的神力。祂腾空而起，手上同样出现了一柄威严古朴的法杖。
祂透绿的瞳孔扩张：“你不会以为，就凭那个叛徒的心脏，就能赢我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林渺反问，足尖点地上升至与祂同样的高度，率先出手。
死寂荒芜、无人造访的“界”，成为神与魔最好的对决场所。
权杖挥向虚空，粗壮的荆棘藤蔓破土而出，墨绿枝蔓上倒刺毒液积蓄，如蓄势的巨蟒缠向神祇。
光明神右手持杖、左手高扬，神力在身前凝成菱形光盾，盾上符文被点亮，在藤蔓撞上去的刹那将其抵挡。
林渺默念法诀，未等神明收势，被弹回的藤蔓在半空折转，枝蔓末端分裂出数十道尖细的弯刺，绕过光盾刺向祂的腰侧。
神祇的身形瞬间拔高至百米，周身灵力膨胀顶开细藤的同时，法杖顶端宝石光流汇聚，化作一柄丈长的光剑悍然劈下。
林渺没有硬接，将身躯虚化与空气融为一体，暗紫色的魔力化作锁链沸腾，一圈一圈缠住光剑；魔力与神力互不相让死死纠缠，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此界壁遭受冲撞、摇晃不止。
局势一时僵持。
神明左手再度结印，光明法阵泛
起金色涟漪，将空气压缩收束，逼得林渺现出原身，同时光刃破空斩向她的脖颈；
她快速旋身避开，几息间退至百米外，指尖再次催动荆棘，形成了一堵厚实的墙壁。
“干扰。”
蕴着‘规则’的言灵之力被启用，言出法随，深紫色的魔力如波涛以林渺为中心迅疾扩散，神明的动作微不可查慢了半拍。
光剑一顿，林渺抓住这一间隙，瞬移到光剑侧面，左手抓住剑刃，拼着手掌被灼烧融化的痛感将魔息注入剑身，生生将圣光腐蚀；右手权杖挥动，荆棘催生，直直刺穿了白色的战服，扎进了神明胸口。
“噗。”
一口鲜血喷出，神明被迫急速缩小，神力集中到心口强行拔出荆棘，脸色惨白。
碧绿瞳孔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祂冷笑：“你倒是比一百年前更狠了。”
“比不上光明神大人，一百前就那么阴了。”林渺无视了被光明灵息融去、还没长出来的左手，道。
“落于下风了呢，昭。”
“你要怎么做呢，继续用那个法术吗，一百年前用过的——「绝对领域」？用它来威胁我？”
她歪头：“可惜米迦勒的灵力与你出自同源，有他的心脏在，你没法再越过我操控他们。”
“你的下属，似乎也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没用。”
与林渺有三分相似的容颜恶狠狠地看着她，神祇抹去唇角的血：“是输是赢，定论恐怕为时尚早。”
神力再度铰结，磅礴的光明灵力自祂体内奔腾而出，顶天立地的光柱向林渺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