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
林渺不气馁：“可爱的大鸟就是要被凶残的魔王狠狠糟蹋的……？羽毛这么多，看起来就很好睡……？”
“……！！”
林渺深思熟虑：“我不会逼迫你做选择。我希望你能呼吸到自由的气息。”
“……”他狼狈地别开眼，挺拔如竹的背影看上去似乎佝偻了几分。
都不是么。
林渺有点犯难了。
只要是大天使觉得有意义的、他觉得珍贵的，都可以成为’钥匙’的话，范围未免也太广了。
……雇主大人觉得有意义的、珍贵的。
于他而言，什么最有意义，什么最珍贵？
庞大的、繁杂的、跨越了百年之久的魔王记忆，即使有针对性地去翻找、去挑选那些与他有关的画面也需要很久。
林渺抿唇，直接从在异世界睁开双眼的那一幕开始回想，天使的容貌、话语、动作在她脑海中明明灭灭。
雇主……天使……
一些琐碎的片段力压群芳，缓慢上浮。
最初把她送到冥河界时，她故意问了他名字，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但他告诉了她。
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他的表情是怎样的？惊讶，怔愣，还是恍惚？
她知道了他天使的身份，询问他真正的名字，他说什么来着？那也是他的名字。
“……”
林渺前所未有地感到神思清明，感到答案其实藏的一点都不好、呼之欲出。
她沉入那片湛蓝的海，与洋流平静地对视。
“好久不见。”
“——阿撒兹勒。”
第82章
大天使诞于神庭,天生六翼；赤光为颂，灵力强悍。
神明为他起名，“米迦勒”。
这个名字,含带着祂对初生天使的祝福与期许,寓意深刻；既是向神性的绝对趋近与捍卫,也象征正义、守护与力量。
然而“阿撒兹勒”不是。
它没有美好的寓意，没有品质的寄托。于是听起来少了些重量，就像是随便的附和，刚好出现在视野里的物体,或者干脆是呼出的一口气。
它被赋予得轻佻又漫不经心，也很不该被尊荣加身的神庭使者所重视。
他本来是不想重视的。
……可它来自魔王。
来自一个普通的午后,魔王打量着他,说既然要跟在祂身边、自然不能再用着天堂的称谓——
于是祂拍了拍脑袋，灵光一闪,“阿撒兹勒”这个名字就被信手拈来。
要知道魔王坐拥地狱财富,对手下一向大方,时常大把大把好东西往天使怀里塞；
跟在她身后的几十年里，强行按上的另一个名字,实在是大天使收到最没有诚意、也最没有价值的礼物。
“……”
阿撒兹勒。
几乎就在林渺念出这个名字的下一瞬，大天使静默冷沉的面具骤然碎裂，精致完美的五官微微拧起，似痛苦又似欢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缠，扭曲了他的面部。
凝滞的空气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荡开细碎的波澜。先是几缕淡紫流光从虚空中钻出来，围绕盘旋在林渺身侧；随即光束愈多，编织成漫天穿梭的光带,逐渐环成漩涡的形状。
风起铃响，紫色的流光随之收束，在她与兹勒之间慢慢凝实、变形、固定。
一片银白色的、似乎有些陈旧的羽毛不知从何处坠落；
半张白底面具昭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爬满了蜿蜒的暗紫花纹。
林渺将先前半张面具取出，小心翼翼地将其贴近。甫一触及中间断开的裂边，左右二者便如同磁石互相吸引，“咔”一声扣起，严丝合缝。
各自盘踞在左右两边的花纹恰恰接壤、走势流畅，突然活过来似的，像藤蔓在面具上肆意游走。纹路粗细与弧度变化不一，曲线诡折，魔纹闪耀，充斥着磅礴旺盛的吸引力，仿佛看一眼便会泥足深陷。
——完整的，魔王面具。
光辉渐歇，纹路定型。
林渺摊开掌心，那面具感受到了熟悉灵魂的号召，激动地蹦起，颤悠着朝她飞来，安稳落到她的手中。
“别看……至少，不要现在去看。”
大天使捂住了抽搐的、连优良表情管理也无法挽救的脸，在面具合二为一时就半跪到了林渺面前，纹着鸟儿的左手扯住她的裙摆。
“不要现在就恢复您的所有记忆，可以吗。”
“……我求您了。”
求也要排队。
林渺恶劣地想。
初时高高在上、俯瞰世人的六翼大天使，能够强迫她订立合约、将她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雇主阁下，成天到晚没几句真话、掌控算计到她每一步的谜语人，现在也不过是被她搓揉把玩到眼尾通红、无力呻吟的一只白鸟。
属于人类林渺的反差感xp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甚至想要
当着兹勒的面戴上面具，围观他的表情——不可置信，还是崩溃与绝望？
台风席卷而过时，大海也会落一场雨吧。
然而魔王的前一半记忆很好地压制了她的蠢蠢欲动，她的潜意识里似乎对被她救下的天使少年仍存有不多的怜悯与包容。
她握紧了面具：“给我一个理由。”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即使您暂时不恢复记忆，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或许恢复记忆，您会做出不够理智的选择……”
他着急忙慌地、语速极快地倾吐出一二理由，却尽是些废话文学，并无什么说服力。
兹勒的声音越来越虚浮，最终好似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
“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天使低低地呻吟道，美貌也颓唐。
“可怜可怜我……这只，被您玩坏的鸟。”
“好吧。”林渺轻轻巧巧地给这场胜率低微的祈求做出了审判。
他的筹码少得可怜，却因着她的垂帘，也能逆风翻盘。
“那么，我就期待一下您所说的，‘最好的时机’了。”
*
从天堂离开，林渺径直去了乐宫。
刚刚用技能传送到乐宫的一处客房，正要出去，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还握着门把手、气喘吁吁的粉发恶魔抬眸，与恰巧望过来的人类少女，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妖娆的女声带着些许压抑：“……渺渺。”
林渺注视着切茜娅妩媚含情的面孔，上挑的狐狸眸，从头到脚鲜艳亮丽的粉色，像是头一回得见，仔仔细细地打量。
许久，她弯眸：“茜茜。”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品味还是没有一点儿变化。”
“……”
惯来蒙着层薄纱的粉瞳里雾气散尽，很难说是将要哭泣，水色浮在眼底也有可能只是经年累月所积情绪终于满溢。
那道拦住情绪的堤坝被骤涨的大水猛然撞击，先是不起眼的裂，跟着便“轰”地塌了——震惊啊，委屈啊，那些不敢相信的恐慌啊，全顺着缺口涌出来，泄得干净，也将圆形的瞳孔填得满满当当。
她张了张嘴，直愣愣盯着黑发少女，泪珠到底比声音先至。
“你……您……是您，您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简短的五个字却是令切茜娅的泪水越流越欢，起先只是默默淌着，后来便是啜泣以至于哭号了。
“您回来了……一百年……一百年后，我，我们，终于见到您了……”
“一百年，我们甚至失去了有关您的所有记忆……所有……所有记忆……！！”她的眉目狰狞起来，悲哀、恨意、怨怼齐齐涌现，侵蚀着恶魔美艳的外表。
“您知道吗，等一个没有形象、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甚至不存在于记忆里的人……您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受吗……我好害怕，总是莫名其妙地发怒，不停怀疑自己……”
切茜娅的话语混乱，毫无逻辑。
“我是您的高阶恶魔……被您信任的下属……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茜茜失去记忆……那么残忍地忘记您……”
“整个地狱，都没人记得您……没有……”
“茜茜。”林渺轻声道，“没有记忆等了一百年尚且哭成这样，倘若记得我，不更……”
“那不一样！！”粉发恶魔胡乱揩了一把泪，愤然道，“我不在乎要等您多久……我根本不在乎时间！”
“茜茜是恶魔，恶魔能活几百年几千年，就可以等您几百年几千年……！只要记得您，魂飞魄散了茜茜也会成为您身边的空气……”
身躯陷入另一个热源，人类少女同她一般高、体态也同她一般轻盈。
……连怀抱，都像切茜娅所想象的那样，柔和、温暖，又充满力量。
恶魔哑口无言了。
“不要说什么魂飞魄散的话。”
虽然她的四只恶魔谁也瞧不上谁，但脑回路，尤其是关于她的，却往往格外一致。
“我们都会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