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妇人的神情没有一丝意外，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举动。“请便。”
林渺：“哦？如果一场游戏没了审判员，游戏还能迎来结局吗。”
妇人：“……我只负责发布任务而已。”
林渺撑着眼皮，冷笑：“从进入第二场考验开始，我脑中的声音就消失了——不就是变成你了么，坑完我又装成酒馆老板的阁下？”
她的言灵能力对加百列尚且能让他蹦出几个字来，对这位“酒馆老板”却毫无效用，除了那位，还能是谁？！
老妇人挂着标准笑容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这回我未曾骗你。若能坚持，剪完豌豆，即可通关。”
“但通关绝对不止一种方式。”林渺不太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连审问自家下属都得动鞭还上手，对无意义的重复举动零耐心，困了就睡从不苛待自己，但是要拿这个考我的。”
“……”妇人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童话。”终于，她道，算是退让。
“有关这个童话。”
闻言，林渺抽了抽嘴角，心道一声果然。
她握着剪刀，快速在自个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借此保持清醒：
在灰姑娘这个童话当中，有关豌豆的剧情出现了两次，都是继母和两个姐姐对于她想参加舞会的刁难。
两次，都是她到花园中唤来了各种鸟儿替她挑拣。
鸟儿……
失血的痛楚与困意两相争斗，林渺的思绪居然在这个时候偏离了主题，想到了三头犬总是“那只鸟”“那只鸟”地称呼天使，想到了小兹勒梦境里自己面具上画着的小鸟。
这个挑战里，她的雇主可帮不了她。
林渺端起那盆豌豆，从木屋的后门走了出去。天气晴朗，光线明亮，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空压根见不到鸟的影子。
抛开童话中女主角的设定不谈，为什么灰姑娘能得到鸟儿们的帮助？
……善意。
善意换善意，辛德瑞拉自小受到继母继姐的欺凌，内心却始终有柔软之处。她同鸟儿们倾诉自己的故事，节省口粮给它们喂食，真诚地帮助它们……
林渺不可能在这场挑战中慢慢和鸟培养深厚的感情，那么就只能“取巧”，向鸟儿们，或者说主考官大人，展现她的“善意”了。
她皱着眉，将小臂上的裂口拉得更大些，撕扯的痛楚与鲜血刺激了她的大脑。林渺干脆闭上眼，沉浸式将面板上的技能和储物戒里的东西都扫视了一遍。
展现善意……善意，也就是说，她要给出的是态度，是情感。
雇主大人漂亮禁欲的脸再次闪过脑海，初见时银发美人说她“擅长此道”的微妙表情被清晰地回忆起来。
擅长……训狗之道？
林渺豁然睁眼，从侧边的口袋里掏出了镜面回廊的遗物。
来自镜中人掉落的回忆与情绪。
她快步走进屋内，在妇人的注视下抄过锋利的银剪，对准晶石猛地扎了下去——
看似坚不可摧的晶石瞬时碎裂，紫色的雾气升腾，在她面前聚拢、延展，凝成一卷半透明的胶带，边缘泛着温润的光芒。
与此同时，林渺摇动了乐宫主人的清心铃。
所有的负面情绪被剔除，胶带环飞，其上淌出的画面全是暖融融的底色：
有她半蹲在草坪上，给毛孩子们分食超营养狗粮反被拱到坐地的；
有某个艳阳日结束训练，她和小狗们玩飞盘，手心被湿漉漉的舌头舔过，闹作一团的；
有雨天里拦不到车，她抱着她的金毛在瓢泼大雨冲向医院，浑身湿透、裤脚溅泥的；
也有雪天里，云朵趴在她脚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扫着地面的积雪，她为它仔细梳理打结的毛……
每一帧每一节都浸透着琐碎的温柔，林渺作为训犬师在现代的二十五年，与小狗们的回忆霸占了她人生中几乎全部的温情。
清心铃的声响渐渐
止歇，胶带的光影轻轻晃动，林渺看见碧蓝高空之上，一群白色飞鸟拍着翅膀俯冲而下，径直冲向草坪上的那盆豌豆。
“你过关了。”
老妇人疲态嘶哑的嗓音变成了冷艳威严的女声，听上去似乎比较满意。
“虽然建立在威胁我的基础上……不过总得来说，也差强人意吧。”
林渺收回怔怔注视那些画面的目光，“呵”了一声，“能威胁到你，本来就是我的本事。但凡我真不守规矩，可能都已经拿到东西了。”
“你不会这样做的。”老妇人说，套用了她的原话，“你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你。”
“……开始第三关吧。”
*
木屋的轮廓还未褪尽，青草的香气已然消失。脚下的泥土化作细碎的星尘，周遭的绿意也变为无垠的深蓝。
林渺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银色的星河中央，亿万星点在身侧流转，像揉碎的钻石撒满了虚空。
她定睛望去，便见不远处有一道高挑的身影，在星群的掩映下绚烂夺目。
那身影静静地伫立着，宛如与这片星河融为一体，共生了千千万万年。
无需靠近，无需看清面容，甚至无需任何言语，一股强烈的念头已如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是祂。
在无数次穿进祂的身体，感受祂之感受后，林渺终于能面对面“看”到祂。
一袭魔焰织就的华贵紫裙飘扬，祂转身，在漫天星辰当中沉静地凝视着她。
她们有着那样相似的眉眼轮廓，几乎是彼此镜中倒映出来的模样。然而比之林渺，祂通身的气质冷冽、威严而不容侵犯，一双眼眸更加凌厉，沉淀着厚重，流转着近乎残酷的漠然。
作为人类林渺所未曾经历的岁月，作为人类林渺还未曾拥有的权柄。
——魔王。
诞生自地狱最烈的火，出世便有劈山倒海的能。
百年前收编各方领主、征服无边地狱，能同长祂数百年的神明斗法，昏天暗地，旗鼓相当。
她的，前世。
“渺。”祂向她走了一步，轻声唤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林渺没动：“你叫我‘渺’，那你是谁。”
“我自然也是。”祂弯唇微笑，抬了抬手，林渺先前划开的伤口自动愈合，光洁如新。
“不好奇吗，你的最后一关？”
……从祂出现的那一刻起，大概受惠于某种独特的心灵感应，林渺已然有了推测。
但她仍顺着祂的话道：“愿闻其详。”
“最后一关，是我来提问哦。”
祂冲她眨了眨右眼，竟显出一丝俏皮的情态，“只有一个问题。”
“魔王的权柄和力量，与三头犬、切西娅他们，你会选择什么？”
第75章
“……好老套的江山与美人。”
林渺吐槽道,“堂堂魔王，也会问出这种毫无格调的问题吗？”
“格调是低了些，可能为难到你,不就行了么。”祂弯唇,轻描淡写地说出相当顽劣的话语。
林渺安静几秒,眯眸：“在这个问题前，我已经通过了你两项考验。剃头挑子一头热，可不是交往之道。”
魔王挑眉，那张与她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上饶有兴味：“那你想如何？”
“一换一。”林渺认真道,“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祂爽快地同意,“你问吧。”
于是林渺直视祂纯黑色的瞳孔,字字轻缓：“当年，为何战败？”
重若千钧。
“……”魔王的嘴角缓缓扯平,面上的兴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技不如人。”祂垂眸淡道,“愿战服输。”
根据守恒定律,笑容转移到了林渺脸上：“技不如人吗。我还以为，是投鼠忌器呢。”
“能从那位的眼皮底下‘失踪’一百年,甚至找到了异世界的路——你当真，打不过祂么？”
深紫华服的身影虚化了一瞬，旋即又快速凝实：“这是第二个问题。”
“轮到你了。”
“满口谎言的人，还想从我这里得到真实的答案。”林渺轻嗤了声,倒也不再追问。
“你选择成为魔王是为了什么，我想拿回权柄和力量就是为了什么。”她也朝祂逼近了一步,距离缩近，鼻梁几乎相触，甚至能够看清祂眼底沉积的晦涩。
“何况,你的选择题，根本就不成立。”
相仿的身影对峙，魔王启唇：“……所以，你想都要？”
“为什么不呢？”林渺耸耸肩，“你明明也很清楚不是吗，没有前者你无法真正‘拥有’后者，可若没有后者，根本不会有前者。”
“对少年天使说的话，不也是你的心声吗。”
祂默然，久久无话。
“不会再有第二种答案了。”
一颗银色的星子坠落在祂的衣袍上，林渺张开双臂，在暗色的穹天、浩渺的星汉里朝祂露出了一个真诚而极富煽动力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