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看不到车子才是正常的啊,又不是拍偶像剧,哪个二十七八的男人会大半夜发神经,待在车里不挪窝,甚至在她楼下安守一夜?
都怪车里的吻,催生很多不切实际的暧昧幻想。
温听宜提醒自己这是现实不是电影,于是拉好窗帘,泡澡去了。
浴室里听不见户外的动静,在她脱衣服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
车前雨刷器匀速摇摆,程泊樾单手磨着方向盘,掉头,停在公寓楼另一侧,抬头就能看见她阳台光亮的地方。
副驾座椅早就失温,程泊樾扫了一眼,淡淡收回视线。
车里黏稠的气氛已经消退无踪,小姑娘不在身边,周遭一切都显得乏味。
他靠住椅背,一只胳膊垫在脑后,毫无焦点的目光望着车前雨幕,另一手搭在腿上,手指漫不经心摩挲着护身符,刚从口袋拿出来的。
这两年不怎么太平,独居女生遇险的新闻层出不穷,她一个人住,不是一件让人放心的事。
其实他不会承认,就算她今晚有朋友陪,他也没什么回家的欲望。
从前不觉得老宅有多冷清,现在才发现,只要她不在,家里就真的空荡荡。
手里这枚护身符只能聊以慰藉,它过于轻巧,情绪却因此变得沉甸甸,压在胸口。
霖岚国际各方面配置都还可以,但有一点不好,离她平时练舞的地方太远。
再往前走走就到六环了,机场近在咫尺,她图什么?
图离他十万八千里,图随时坐上飞机转移阵地?
为了躲他,她还真是做了一套严密计划。
冷不丁的,给他气笑了。
身旁是她盖过的毛毯,仿佛留存着淡淡暖意,只是瞥了一眼,就鬼使神差地,把他胸腔里的燥闷驱散了。
他闭眼静了静,再睁眼时,拿手机打了个电话,叫人把城东南那套别墅收拾出来,最好过两天就能住进去。
那栋房子是给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然而买到现在,她一直没住过,平时虽有专人在打理,但没有活气加持,屋里那些细微角落,估计都积灰了。
当时是她生日前几天,程泊樾带她去办房产手续,她还挺懵的,觉得这份礼物太贵重,收得不安心。
“是你做主给我买的吗?”温听宜小心翼翼地问。
程泊樾就冷着脸随口说,是老爷子的安排。
那会儿完全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推锅。
再后来,她嘴上说喜欢那套别墅,却从没在那儿住过。
周凯汇报说,她大学四年一直住宿舍,平时三点一线,练功房待够了就去图书馆,假期就回去陪老爷子下棋吃饭,偶尔也陪老人家钓鱼。
她耐心太足了,心无旁骛干坐一下午,水里再警惕的鱼也会咬上她的钩,所以每次都满载而归,老爷子自惭形秽,但又乐开花。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电话挂断,程泊樾敛着眸,点开手机相册。
里面存了段视频,一分多钟。
是温听宜刚上大二时,参加舞蹈比赛的后台记录。
老爷子学用智能机的时候拍的,拍完就给他发了,用的还是Q|Q邮箱。
发送时间是两年前。
两年里换了很多部手机,每次传数据,这段视频最先被他勾选。
今晚数不清是第几次点开。
画面里,先是一个后脑勺。
爷爷在画外音里和蔼地笑:“溪溪,来,看这儿,爷爷给你录个视频。”
女孩子转身回眸,画面中央,一张温柔乖恬的脸。
她怀里抱着一个水晶奖杯,保持着上台的衣着,纱裙飘逸,脸上的妆已经卸干净了,素颜白皙清透。
爷爷喊她,她就茫然看向镜头,嘴角漾起笑意。
光是隔着屏幕看见她眉眼弯弯,就让人不自觉地心软。
“一会儿拍完呐,我给小樾发过去,你俩大半年没见了,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呀?”
小姑娘脸上的笑瞬间冻住了,讷讷一声:“啊?”
好像程泊樾是什么国际刑警,而她是小通缉犯,刑警下一秒就要回国捉她似的,把她吓呆了。
可是爷爷的话又不能违背,于是她犯懵又为难,手指攥着奖杯,酝酿半晌。
终于,对镜头扯一个生硬的笑:“希望……希望他在纽约一切顺利,每天都开心。”
不知这句祝福是真心还是假意。
声音倒格外好听,哪怕听了成千上万次,依旧叫人心头熨帖。
那年异国他乡,工作繁忙,夜里难以入眠的时候,程泊樾就翻出视频看看。
积压在眉间的疲惫,因她一句轻言软语,散得一干二净。
虽然视频里的笑容有点生涩,但目光晶莹柔软,依旧穿透人心。
两三年过去,比起视频里破绽百出的慌张,温听宜的演技精进不少。
程泊樾放下手机,看向车窗外。
上个月,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正在蓄谋接近他,跟他撒娇,说打雷睡不着,想抱着他,又说喜欢他。
真实得不像是演的。
到底从哪学的,唬起人来怎么这么有本事。
程泊樾此刻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她的口味喜好,她的生日,所有细节,他烂熟于心,可唯独不清楚,她是否在某一刻真的喜欢他,是否对他有真实的依恋。
明明计划要利用他,却分毫不向他索取,她到底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没那个胆子?
真是应了一句风水轮流转,从前是别人绞尽脑汁猜他,而如今,在不为人知的车厢里,他在猜一个小姑娘的心思。
程泊樾阖上眼,眉心逐渐拧紧。
——
卧室里亮着一盏小夜灯,温听宜靠在床头抱着茄子,捏住它头顶的小把儿,扯了又扯。
有点焦灼。
拿起手机划了划,目光泡在繁杂的网络讯息里,脑海却不由自主,浮现某人的脸。
细细一琢磨,她对程泊樾产生依恋的起始点,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只要她不说,程泊樾就永远不会知道。
大约是从高中开始的。
因为经常生病,三天两头请假,文化课赶不上进度,回家一开书包,整个人就蔫了吧唧的,对着一堆空白卷子发愁。
这么多,一晚上哪里写得完啊。
温听宜坐在客厅沙发上,并着膝盖,两只帆布鞋相互碰了碰,漫无目的,生无可恋。
直到听见程泊樾进门的声响,肩宽背挺的高个子站在玄关处,不动声色脱下大衣,抖落一身细雪。
温听宜定了定神,小心思萌芽。
某人从MIT毕业的脑子,一定很好用。可惜这个脑子的主人,不允许她给他添麻烦。
跟知识有关的事情,算麻烦吗?
不算吧。
本来不敢开口求他帮忙,可是有些必考的知识点,她自己学不明白,需要一些指点才行。
再说了,一堆卷子要写呢,不想应付了事抄答案。
于是她投去殷切的目光,轻喊:“程泊樾,我遇到难题了。”
程泊樾将大衣挂到落地衣架上,早有预料般回过头,目光落在桌面一堆杂乱的卷子上,一下就明白了。
如此明察秋毫,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他收走一记平淡的视线,撂话:“来书房。”
试卷很多,各科目都有,她怕耽误他时间,心想只用两小时解决所有疑难杂症。
可是没料到,程泊樾的引导颇具耐心,让她过于沉浸,忘了时间。
虽然他全程冷飕飕的,但是该演算的步骤,他一字不落地写在草稿纸上,等她自己梳理一遍,他再给她讲。
那晚,程泊樾第一次跟她独处超过三个小时。
已经豁然开朗,剩下的题她可以自己写,程泊樾就离开书房,到院子里接电话。
温听宜捏着中性笔,忽然被不知名的情绪牵扯着,悄悄转移视线,透过落地窗看他。
窗外下着小雪。
程泊樾站在枝叶稀疏的石榴树下,习惯性一手按着后颈舒缓疲乏,手机扣在耳边,嗓音隔着玻璃隐隐传来。
“没什么,帮一个小姑娘复习,她要考试了。”
温听宜心绪微漾,险些把冷淡当成了温柔,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低头一瞧。
卷面上明晃晃,落了一个樾字。
她脑子轰然,笔尖跟通了电似的快速抖动,涂出一个小黑方块,盖住它。
程泊樾回到书房时,带回一身冷冽寒气,很快被暖气融散。
他保持距离站到她身侧,一只手撑在桌边,视线懒散低垂,落在她手边。
她埋头书写,以为他在看她写到一半的答案,没想到,他在看她草稿本上画的涂鸦,半页纸的哭脸。
一声轻笑落下来:“最近心情不好?”
她笔尖一顿,心跳隐隐加快,斟酌半晌,很实诚的语气:“班主任说,我文化成绩时好时坏的,可能达不到京舞的要求,劝我放低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