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陆远征一直是一个极度自爱的人。
  可再是自爱。
  再是自私。
  再是权衡利弊。
  一辈子下来,人到中年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摒除其他因素,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女儿的生死,他无能为力。
  但他总能做点什么的。
  陈妙妙疯了。
  唐梅看着神经似乎也有些失常。
  把唐梅交给县办事文职家属照看。
  陆远征雷厉风行。
  用自己的公章盖了陈妙妙的审决书,提前走完审核流程,并拿到了执行枪决的
  资格。
  陈妙妙不知悔改,除了害了陆淼,身上还背着贺满生的人命官司。
  有关部分敲定,三个月之后执行枪决。
  陆远征在背后周旋施压,最终将时间提前到半个月后。
  正事推进到一个除了等待、再无可进的程度后,县办事处那边的人过来说唐梅不见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让唐梅惦念的东西。
  在这个小地方,更只有一件。
  陆远征短暂静默,让人安排车直接去了县医院。
  军绿苏联老式小卡晃晃悠悠在医院门前停下。
  陆远征理理衣袖、领口,带着一身板正凌厉板正的气息下车上楼。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和先前那个年轻人,那个他女儿选中的丈夫,第一次正式见面。
  不出意外,唐梅也在病房里。
  比起那天的歇斯底里,这会儿的唐梅要镇定得多。
  她刚去大食堂打了热水,正拧着毛巾,给陆淼弯起裤腿擦腿。
  陆淼爱干净,是谁都知道的事。
  从前在京市设想过的岳父大人和女婿剑拔弩张的情形,并未发生。
  陆远征看了眼傅璟佑,又看看唐梅,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陆淼身上。
  才两三天的时间,他的这个丫头,就比那天在门缝里见的还要更加的残败。
  已然是强弩末矢……
  陆远征眉心拧了拧,一句话决定了所有:
  “我让人去办理出院手续,马上市区医院对接。”
  “我不同意。”
  傅璟佑见过陆远征。
  那天在门外,虽然没打过招呼,也没有眼神交汇。
  可看陆远征的打扮和往病房里探去目光的举措来看,傅璟佑八九不离十地肯定了他的身份。
  可是不管陆远征是不是陆淼的父亲,傅璟佑心焦力卒,这个时候都没空去关心。
  更没心思考虑怎么维护处理这一段关系。
  他要陆淼。
  他只要陆淼。
  其他什么事,怎么样,都没有那么重要。
  听陆远征说要给陆淼转院,傅璟佑眼珠动了动,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站起身与陆远征对视:
  “淼淼现在不能轻易挪动。”
  市区医院医疗条件更好,傅璟佑早就动过心思。
  可最近的城市就是汉市,火车要四个小时。
  他问过医生,时间太久,发生意外情况的概率很大。
  陆淼现在就靠着人参吊住一口气,根本承受不了任何一丝丝的差池。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陆远征冷眼看着傅璟佑。
  傅璟佑眸光同样冷冽下来,可陆远征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打乱了他的阵脚。
  “你以为这个丫头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是你。”
  傅璟佑瞳仁骤缩,身形微颤。
  陆远征神情淡漠,继续道:
  “你害她还不够惨?还想要在这里耗干她最后一口气?”
  “感情当不成饭吃,更不会成为任何堡垒。我的女儿选择你,说明你有可取之处,我尊重她,不想羞辱你。”
  “但你要清楚一点,如果没有本事就最好趁早放手,不要耽误别人去救治她。”
  陆远征的话语不掺杂一丝情感,字字如根根钢针刺进傅璟佑的心里。
  傅璟佑短暂没有吭声,气息却明显地气颤起来。
  傅璟佑年轻,没钱没势,尤其满心满眼装的都是陆淼,陆远征看得出来。
  建立在这种情况下,陆远征想弄傅璟佑,根本不需花费吹灰之力。
  陆远征的每一句话,都在点傅璟佑,可也如他所说,他并不为羞辱傅璟佑,只是点明事实。
  所以主动权,仍在傅璟佑手上。
  傅璟佑不傻,不会听不出来。
  他没有一丝丝能够保护陆淼的能力。
  甚至想要换一家更好的医院,争取更多的希望都不行。
  过去的安于现状,铸造了这个时候的艰难,现实不容他不低头。
  他没有选的余地。
  无颜羞愧,心里的沉痛和内疚远超过一切……
  傅璟佑走近床边坐下,重新捧起女孩细软的手贴近脸侧。
  他喉结滚了又滚,咽下所有的不舍和心痛,痛彻心扉又无可奈何的递交出了一切陪护妻子的权利:
  “你想怎么做……”
  “只要医院同意,只要医院认可说可以,我配合。”
  他不能耽搁她。
  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一定要试一试……
  转院。
  以后远离她。
  永远不出现在她的世界、她的视野里。
  只要她能好起来,能好好的,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他也什么都可以做。
  视野模糊,傅璟佑低下头,额间贴着陆淼好像越来越凉的手,依恋地蹭了蹭,同时遮掩去了最无能也最无用的眼泪。
  傅璟佑默默在心里祈求:
  撑住……
  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淼淼?
  求求你了。
  第279章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生产大出血,陆淼已经是油尽灯枯。
  傅璟佑求无可求,想起之前陆淼得到的一根参须,他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根参须上。
  一路让陆淼含着那根参须,一口气吊到了医院。
  可是到了县医院也没用,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医生看了都摇头。
  人看着已经完了,回天乏术,资源紧缺,医院都在劝傅璟佑放弃。
  傅璟佑不肯。
  要治,怎么都要治。
  淼淼,他的淼淼怎么会不行?
  医院给出建议,也尊重家属的意见。
  家属执意要救助,医院便安排出独立病房。
  告知家属救治所需的大致费用,县医院仅有的两支强心剂方面药剂,全都注入进了吊瓶里。
  和其他辅助维护身体机能的药物一起打给陆淼。
  医疗条件摆在这里,再强悍的药剂也拯救不了一个要死的人,但是却能尽可能地减缓了陆淼生命凋零的速度。
  县医院的医生们也在争取。
  在给陆淼注入强心剂时,院方就已经向上面申请调动了更多可能对救助更急有效的药剂。
  后来知青们过来探望,耿晓云又送来了她手里的那一只缺了腿的参。
  人参片成了片,胡家受委托,每天都会取两片煟一小罐的汤送来。
  一小碗的人参汤,汤匙舀来舀去不过十勺。
  家里妹妹咽不下东西,医院里当娘的也吞不下去东西。
  别说唐梅天天都哭,眼睛恨不能哭瞎。
  傅璟佑也没好去哪里,手时刻颤抖,视线也总是模糊。
  求人不行,求医不行,他只能求神,求陆淼,求她张嘴,求她咽下去。
  可是这个一向生机勃勃又体贴人心的姑娘,头一次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
  她不肯。
  她怎么都不肯……
  这才是让人最绝望的。
  傅璟佑流干了眼泪,日日就陪在床边守着。
  但其实……
  在最初的失去所有意识,又在耿晓云送来了那一支人参后,陆淼身体机能短暂得到稳定。
  她虽然依旧躺着没有任何苏醒的意思,却断断续续的,能感知到一点点外界的动向。
  抚摸脸侧的粗糙手掌,落在脸上和手背上湿泞的眼泪……
  她知道,她都知道。
  ……佑哥,小姨妈。
  不要哭,不要……哭。
  陆淼好想说话。
  可是不行……
  思维短暂清晰,身体却并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她像是一块枯萎干瘪的木头,表面已经彻底腐朽,内里藏着一丝微薄生机,却是谁人也不知道。
  外界在哭,在经历绝望。
  陆淼意识处在黑暗之中,同样在伤心难过。
  难捱的日子一直在持续,直到此时此刻陆远征的到来。
  陆远征不近人情的话。
  傅璟佑无可奈何地妥协……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棘刺深深扎进陆淼的心里。
  她很想为傅璟佑申辩。
  他没有不堪。
  他也不是没有本事。
  他也没有不努力。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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