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我猜想,是写作者曾经靠到她的耳边,向她承诺了这件事,要不然一个正常人都不该这么自信。
“正常人首先便不会无动于衷,不会从他杀死追求者的动作里体会到‘他好爱我’。
“他不尊重爱他的人,又为什么会尊重他爱的人呢?
“逻辑难以成立,而她却深深相信,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幸福的将来。
“他杀遍天下人,只对我温柔,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出|轨、不会变心的。
“唉,是的,我也相信他不会变心……因为我就没有看见他有过一颗心。”
她打开一本“浪子回头”的小说。
“读上去十分像‘玩累了、找个老实人(还是处|女)娶’的故事,除此之外,故事的逻辑没什么问题。
“他英俊、有钱、会哄女人高兴、技术好(各种意义上),这样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心动。
“我唯一想要吐槽的是女主人公名不副实的人设,写作者给她设定了渣女,而我却没有看见渣。
“是的,表面上,她交往过五个男友、养了七条鱼,实际上,她还是一个处|女。
“真奇怪,这真的是一个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故事吗?
“我不清楚,究竟是她想要守贞,还是写作者逼迫她守贞。
“我能够想象到,她每次和前任去酒店,写作者就等候在门口,隔半个小时来敲门。
“‘求你,千万别做,我不好和读者交代’。”
……
唐心仪就这样拿起一本、吐槽一本、放下一本。
祝语橙、李元珏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
等到确认唐心仪说完,祝语橙出声为这些作品说话,她说了好多,但全都无关痛痒。
因为她清楚唐心仪的批评并非毫无道理。
她只是也知道,写作者写下这些是绝无恶意的,他们当真是想要写好故事,只是可能写得——
不够关心女性?
祝语橙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唐心仪明白她的意思。
“祝语橙,我刚来的时候说这些小说全部都是垃圾,我说谎了,它们其实全都写得非常不错。”
“你没有在说反话,对吧?”
“没有。所谓故事,有趣、好读就够了,它们全都满足。不如说,那些被我吐槽的逻辑恰好是它们的卖点。”
祝语橙点头。
唐心仪说得没错,她吐槽的全部是故事的核心逻辑,将它们修正,这些故事也将不复存在。
“我之所以吐槽它们,不是为了攻击故事本身,更不是为了攻击作者,我只是好奇。”
“好奇?”
“我好奇这些流行于网站、被市场选择的小说为什么流行。”
李元珏挠头,“为什么流行?大家爱看呗。”
这是一句废话。
可这就是唐心仪要的答案。
“对,有人爱看。那么,他们为什么爱看?他们爱看的背后,是自我的意志,还是被驯化、被洗|脑的意志?”
“我……不知道。”
李元珏感觉这问题太复杂了,她只知道,如果读者们是被洗|脑了才喜欢看这些故事……
那这种洗|脑绝对是对市场有利的。
祝语橙则在想,人是难以区分自己是清醒、还是不清醒的。
正如有人说,化妆是一种服美役。
又有人接着说,化妆是为了自己高兴。
双方都坚持着自我的观点。
双方都认为当时当下说话的自己智慧、清醒无比。
祝语橙又联想到这个世界,她没有看见世界的时候,哪里会愿意相信87%的男人都是男同性恋呢!
可是,等一下,这就是真实了吗?
会不会有一天,她发现,87%的男人都是男同性恋是世界骗她的事?
她才只看见了一重世界呀!
这不代表她就看见了千万重世界、看见了真相!
祝语橙蓦然发觉,自己原来一直是一个盲人,她的世界、她的观点,是可以在顷刻间被颠覆的。
真理不在任何人的手中。
真理在遥远的、一望无际的前方。
她以为的看见,通常只是看见了海市蜃楼。
第203章 农夫的挥剑
唐心仪抛下了这样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却不准备将正确答案揭晓。
因为,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如果故作清醒,在这里侃侃而谈, 就只是把“她以为的”视作真理来宣传罢了。
唐心仪清楚自己思维的局限性,不过,她好像已经在侃侃而谈了。
她控制不住。
她的胸腔里有着压抑不下的愤怒, 她气恼世界上好不容易多了女性为主角的故事, 却是这样的故事。
倘若所有的言情小说都是将女性写成男性的附属品——
那还有书写的意义吗?
不, 这不是她的观点, 她只是突然想到她曾经听说过的某种论调。
【言情女主都是娇妻,这就是我爱看耽美、看双男主的原因。】
因为女主角塑造得实在太烂。
所以,诸位, 我们一起把女主角从故事的舞台上请下来吧!
唐心仪光是想象到这样的论调或许是广为流传的, 便不寒而栗。
这说明,男人们成功了。
男人们早早地在作品里塑造了他们以为的男性和他们以为的女性。
这些形象后来又被年轻的创作者们视作参考。
她们看见男人神话男性,于是她们也神话男性,言情、耽美皆为如此。
她们看见男人物化女性, 于是她们也物化女性,耽美没有女人、言情就成了重灾区。
但这不是言情的错。
也不是写下那些所谓的娇妻故事的作者的错。
她想要写下女性, 这是一个好的出发点, 她不知道要怎么写出真正的女性, 因为她自己也没有见过多少。
前人没有写给她看, 却又要她凭空的、靠自己去创作。
她感到忐忑、不安, 想要转身回到安全地带写她熟悉的女性, 这无可厚非。
“我敢说, ”唐心仪自语, “如果有人写下的女人太过阳刚气质, 会有人批判她是在将女人当男人写。”
“我确实见过这样的言论。”祝语橙说。
“然而,要想写出真正的女性,将女性当男人写是一条难以避免的道路。”
李元珏问:“为什么?”
唐心仪说:“因为有太多美好的品格,都被男性偷偷、独家地赋予男性(角色)了。”
李元珏说:“可我还是不想看到太像男人的女人。”
唐心仪说:“我也相信,女人和男人终究是不同的,可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没有人见过。”
李元珏说:“不就是你我这样的吗?”
祝语橙说:“她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在没有被告知‘女人应该怎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会长成什么样。”
李元珏抱住脑袋,“头痛,这种问题太复杂了吧!”
唐心仪耸肩,“复杂就别想了,反正一时半会没人能有答案。”
祝语橙说:“我觉得,答案是要靠实践来获得的。”
唐心仪说:“我同意。所以,我不是真的否认这些征文的作品,他们至少都迈出了第一步:书写女性。”
祝语橙说:“只是写得不合你的心意。”
唐心仪说:“但合市场的心意。我希望他们不要落入‘市场喜欢,便是正确’的漩涡,能够多做尝试。”
李元珏说:“可网文终究是商品啊,无视市场的话,这部作品就极有可能变成自嗨。”
唐心仪说:“我赞同,和市场完全背道而驰在这个时代会变成一颗掉进井里的石头,无人看见。”
祝语橙嘀咕:“那不就像是我们的《Shero》?”
唐心仪笑,“你错了。《Shero》可能糊,但不可能毫无声音,它有足够的噱头,最差也能招来骂声。”
李元珏说:“你故意招人骂啊?!”
唐心仪说:“不,我只是想要表达,我的创作不是丝毫不顾及市场的,我也不建议任何人如此。”
祝语橙说:“可既要顾及市场、又要做新的尝试,这里面要下的功夫就太大、太大了。”
唐心仪说:“所以呢,我认为创作者、尤其是我们的女性创作者们,都应该像一名剑士。”
“剑士?”
“剑士有两种剑。第一把,光滑、安全但没有杀伤力;第二把,尖锐、锋利,但挥剑时会割伤掌心。”
李元珏吐槽:“就不能有一把既安全又锋利的剑吗?”
唐心仪说:“很遗憾,没有。”
祝语橙说:“我明白了,如果我们的创作者想要撕破前人留下的女性形象,就要做好受到质疑的准备。”
唐心仪说:“没错,她们绝对会遭受质疑,因为她们写下的东西和真正的女性必然有着偏差。”
祝语橙说:“因为她们没有见过啊,没有人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