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钱铜没抬头看钱夫人脸色,解释道:“路上女儿遇到了崔家六妹妹。”
  崔钱两家虽有联姻,关系却没有得到缓和,尤其最近两家为了争知州的小儿子,暗里较劲,就差明面上翻脸了。
  碍于知州夫人在,钱夫人不好多问两人见面是不是又起了龃龉。
  便听钱铜继续道:“我原想邀请崔妹妹一道来府上,崔妹妹却道今日没空,说什么着急去替一位公子赎马鞍。”
  前一刻还眉开眼笑的知州夫人,脸色骤然一变。
  她那混不吝的小儿子,前几日因打赌输给了朴家一副马鞍,极不甘心,今日钱夫人去家里提亲,他还放出了话,只要钱家替他赎回了马鞍,他立马应下这门亲事。
  合着转头又找崔家了。
  蠢货。
  一副马鞍能值多少钱。
  她在崔钱两家周旋,替他摆平后宅破事,为的便是能谈出最高的筹码,他倒好,一副马鞍把自己卖了。
  知州夫人没心思再留,“你们母女好好相聚,我便不打扰了。”
  马鞍的事,钱夫人自然也听说了,生怕被崔家抢了先,急忙挽留,“夫人,不是说好了留下来用饭,宴席我都让人备好了...”
  “改日吧,咱们姐妹还愁没机会相聚?”
  钱夫人不放心,追上去,“知州夫人,咱们可说好了...”
  钱铜望着两道身影,你追我逐渐渐走远,不慌不忙地接过身旁奴婢手中的鱼饲,逗起了溪水里的几条锦鲤。
  待钱夫人送走知州夫人后再回来,便见她蹲在小溪旁与一群婢女逗着鱼儿说笑,一时急得跺脚,“你,你还有闲心喂鱼,亲事都要被人抢了!”
  钱铜头也没回,“谁要抢便给她,我又没说要嫁。”
  钱夫人一愣,“你不嫁?钱家怎么办,你可知这回朝廷派来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钱铜突然起身,差点撞到钱夫人凑上前来的脑袋,不待她发作,便正色道:“知州夫人今日来是拿盐引威胁你了?”
  “我钱家盐引即将到期一事,人尽皆知,并非秘密,朝廷真要为难钱家,他小小一个知州能保得住?”
  钱夫人也知道这些道理,可,“那,那能怎么办,他已经是扬州最大的官了,知州夫人说,蓝家在朝廷也算说得上话...”
  天真。
  钱铜戳破了她的幻想,“蓝家不过是趁四大家倒之前,打一场秋风,钱家若还想保住家业,并非攀附权贵,而是自断羽翼,避其锋芒。”
  钱夫人茫然道:“如何避?”
  钱铜:“我成亲。”
  她一会儿不嫁,一会儿又要成亲,钱夫人不知道她要干嘛。
  “不嫁知州府,嫁个潦倒汉。”钱铜看向呆愣中的钱夫人,“人我已经选好了,等父亲回来,我再禀报。”
  第5章
  不嫁知州府,嫁个潦倒汉。
  这大抵是钱夫人听过的最荒唐的话,道她是被崔六娘子截胡之举气糊涂了,安抚道:“放心,你满月时,便有先生批过命,此生非富即贵,这辈子注定要嫁给权贵,她崔六娘如何能比过你...”
  钱家的家业虽比不上朴卢两家,但对崔家,还是有信心。
  忧心蓝小公子那出了变数,钱夫人忙差来身边的亲信吩咐,“去打听打听那马鞍值多少钱,务必赶在崔家出手前赎回来...”
  年轻时钱夫人身子骨不好,吃了多年的药才得来一女,好在算命道士的一句‘非富即贵’弥补了她这辈子无儿的遗憾。
  在期待与骄傲中度过了十九年,如今坚信知州的小儿子便是自己女儿命中之‘贵’。
  这类说辞钱铜已听的太多,耳朵都长了茧。
  脑子单纯,性子又执拗,多说无益,本也没指望她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多少,钱铜转头问曹管家,“父亲何时回?”
  曹管家回道:“家主说要给娘子多凑些嫁妆,从蓝家出来后已急着去收账,放了话今日若收不回便不归家了...”
  这回议亲,钱家实际能凑出来的钱都拿了出来,只剩下外面那些没收回来的死账。
  能不能要回来,全凭功夫。
  以钱家家主在外谁也不愿意得罪的性子,大抵今日是回不来了。
  钱铜不想等了,唤住正忙着去送钱的钱夫人,“母亲不必忙乎,我已与蓝公子传了话,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他,就不耽搁他的婚事。”
  这回她总听得进去。
  钱夫人脑子里正值一团糟,突然被她这一句砸过来,愣了几息才回神,脸色一变,嗓音颇高,“什么?!”
  钱铜没理会她的惊愕,又同曹管家道:“劳烦曹叔跑一趟,把消息告诉父亲,让他早些回来。”
  钱家世代在扬州扎根,子嗣繁衍到了父辈这一代,共有兄弟四人,老大不到三十因病逝去,如今的家主乃钱家老二钱闵江。
  也是钱铜的父亲。
  不必催,有了这句话,钱家家主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进门时怀里抱了一摞账本,手拿一枚以黄金为边框,镜片乃天然水晶制作的叆叇。
  急急忙忙赶了一路,背心都出了汗,一见到钱铜,便斥责道:“简直胡闹!你可知我和你母亲为这门亲事,费了多少劲?你不嫁,那崔家正等着呢...”
  钱铜迎上他的目光,不急不躁,“崔家要嫁便嫁,与我何干?”
  “你...”钱闵江气得语结,满目的恨铁不成钢,“你可是被道士批过命的人,天生富贵,将来必会嫁入官宦之家...”
  万变不离其宗的说辞。
  她今日是有备而来,安安静静地立在那,接受着两人轮番轰炸。
  钱夫人嘴皮子都磨出了水泡,几度欲发怒,又耐着性子劝说:“铜儿,蓝小公子的作风是浪荡了一些,但知州夫人已与咱们保证过,待你进了府,院子里的那些莺莺燕燕都会被赶走,你且忍了当下,往后便都是好日子了...”
  钱铜微垂着头,神色纹丝不动。
  “你给她说这些她听吗?她自小主意就大,还不是你宠出来的,今日知州夫人都上了门,你怎么把人放走了?蓝家真同崔家结了亲,我钱家该怎么办...”
  “怎么就成我宠的了...”
  午后阳光西照,斜进门槛,钱铜盯着脚下一片移动的光影,从中辨别出了几枚屋外翠竹的片叶,耳边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只听得到枝头上的鸟雀翠鸣。
  在众人眼里,她的性子如长相一般,该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
  但她并不是。
  夫妻俩把嘴巴都说干了,也不见她有半分动容,“父亲母亲说什么也没用,我心意已决。”
  直到钱家家主被她的执拗气得扬言要动家法,院子里的下人们这才意识到了严重性。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隔壁的老三老四闻信携着三夫人四夫人、几个姨娘陆续赶了过来,起初还劝慰家主不要动气,待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个个又反过来劝说钱铜。
  七八张嘴,对着她一人的耳朵,把所有的利害都给她分析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是为了她好。
  钱铜抬头,巡视了一遍众人,目光含笑道:“这一幕倒挺熟悉,两年前我也经历过。”也是这一堆人,左右了她的人生,逼她就范,彼时她只能听他们摆布。
  但这回,他们不会赢。
  听她提起两年前的事,以钱夫人为首齐齐闭了嘴,一屋子人不再吭声。
  钱夫人心疼地呼了一声,“铜儿...”
  钱铜今日来不是要听他们的愧疚之言,只是在等一个结果。
  正值安静,外面走进来了一位老妪,穿朴素长袍,头上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端庄而肃然,行至钱家家主跟前,垂首行了一礼,再抬头便道:“老夫人传话,知州府的亲事就此作罢,两年前老夫人曾承诺于七娘子的话,至今不变。”
  两年前老夫人许了什么承诺?
  钱家家主头一个想了起来,老夫人曾当着众人的面应了她,除四大家之外她要嫁谁,自己说了算。
  好好的知州府不嫁,她要嫁给谁?
  钱闵江一屁股坐在软塌上,不能忤逆老夫人,唯有冲钱铜低吼:“你糊涂!”
  就当是她糊涂吧。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话,钱铜正欲起身告辞,一旁的三夫人突然开口:“兄长,咱们这话也就在屋里说,那知州府吊了咱们两年,真有心成亲早答应了,蓝小公子一颗花花肠子,耳根子又软,成日被一群小娘子哄得找不着北,咱们铜姐儿过去也是遭罪,要我说,铜姐儿说得也对,这节骨眼上咱还是避避风头为好,别去攀那劳什子高门了,找个知根知底,品行好的,踏踏实实过日子为真,前头多少年的战乱,咱们没有依附谁,不也熬过来了?”
  微微俯身问身前的钱铜:“去岁我那侄子也曾来过府上,铜姐儿见过吧?”
  人往高处走路径艰难,要往低处走道就宽了,既不许知州府,接下来的人选便有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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