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谢柏宴顺手折下一朵黑色的荼蘼花,带着花,走进了殷玉住过的那间屋子。
在屏风前,透过薄如蝉翼的冰蚕丝屏风,谢柏宴见到了一幅画像。
他没有走到屏风后,而是隔着屏风,借着狡黠的月光,端详那幅画。
画中人如一尊寺庙中悲天悯人的菩萨,眼睛被一条白绫围住,唇红齿白,颇具神性。
谢柏宴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觉中,把那朵黑色的荼蘼花放在了屏风前的桌案上,好似在祭奠某位故人。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这样的举动。
“九殿下,好久不见了。”谢柏宴坐在屏风前,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沉声道,“我以为,缘分未尽,我们至少还会再见一面。只可惜,我来迟了。”
不告而别,就会永不相见。
“我少时与你初相识的时候,你并未信佛,也没有拜过观音。”谢柏宴回头望了一眼那幅观音像,“这幅画画的甚好,远比你少时画过的每一幅画都要好,看得出,你参拜观音,是很诚心的了。”
临走之时,谢柏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花没了,见到荼蘼花在屏风前的桌子上,他微微一笑,低声道:“送给你也好。但愿你来生,得观音眷顾,一生顺遂,得偿所愿。下辈子,别再投身帝王家了。”
第133章 菩萨蛮(二)
出寝殿后,谢柏宴遇见了正在前庭遇见了正在等他的照山白。
五云遮月,落在前庭中的月光只有暗淡的几缕。照山白的身后跪着一众从前在宫里侍奉过殷玉的太监,各个一动不动,像是十几尊冰冷的雕像。
谢柏宴款步走到照山白身前,神色复杂,喉咙上下滚动,有些慌乱。碍于帝王的颜面,“哥”字卡在他的喉咙里,卡了半晌,也没能蹦出来。
即使没有身份之别,他们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谈。时过境迁,他们都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少年郎了。即使,在这深宫中见到照山白,谢柏宴是喜出望外的,即使,他有很多话迫不及待地想对照山白说。
照山白察觉到他的为难,便微微俯身,拱手道:“见过王上。”
此话一出,那些话,谢柏宴便是想说,也没有机会了。他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有些窘迫。
照山白的眼神中也有些失落,他本是想趁夜入宫见谢柏宴一面,如果幸运的话,还能与他说上三两句话,却没想到二人此刻就面对面站着,竟都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后,谢柏宴率先开口,问道:“不知照大人今夜来此,所为何事?可是有要事要谈?”
照山白再次作揖,恭敬道:“并无要事。”
没有要事,也总归是有目的而来。谢柏宴心道:“哥哥,只要你肯说,你深夜来此是为了我,是为了见到我,或者是因为你担心我,所以才过来的。你要你肯说出口,我便让他们都滚出去,只留下我们二人。只要你先开口......”
在心里嘀咕了一番后,谢柏宴又问道:“那是为何而来?”
话音刚落,屋檐上方突然传来了爽朗的少年音:“当然是为了捉鬼啊!”
桓秋宁自屋顶一跃而下,落地无声,顺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笑道:“王上,这宫里有鬼,你不知道吗?你看看地上这些荼蘼花,这是好地方能长出来的花吗!”
见到桓秋宁,谢柏宴蹙眉道:“你又来做什么。”
桓秋宁没有回话,反而略过谢柏宴,径直走到照山白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歪头笑道:“山白,我找了你好久了。长安路上的酒肆刚刚修好,咱们不去吃酒吗?我想去了,你陪我去呗!”
见到照山白不开心,桓秋宁斜睨谢柏宴一眼,在心里骂了他两句。
谢柏宴此刻颇有一种被迫介入他们二人世界的尴尬,于是轻咳两声,硬着头皮道:“你们不是说要来捉鬼吗?鬼在哪儿呢!”
“就在你面前呀!”桓秋宁转身,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一众太监,老的小的都有,各个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一下。
他走过去,拎出一个太监,扔到谢柏宴脚跟前,掐腰道:“这宫里头有鬼,活的死的都有,死鬼不好找,活鬼倒是一揪一个准。王上,你想不想知道永鄭帝到底是怎么死的?问问他就知道了。”
谢柏宴看着脚边的太监,道:“说。”
太监抱着谢柏宴的腿,大哭道:“陛下,奴才是冤枉的啊!奴才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您,也从来没有给您下过药啊!一定是杜卫,是他想要害您,所以才联合太医院的人,在给您消风寒的药里边加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然就是皇后,是皇后做的,对,对皇后和梁夫人是一伙的!奴才冤枉啊陛下,不是奴才害死您了,您为何来找奴才寻仇啊!别,别,您别过来,奴才真的害怕啊!”
谢柏宴一脚蹬开太监,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桓桁,你找一个疯子来装神弄鬼,是要给孤唱一出戏吗!”
“别急,别急嘛。”桓秋宁拎起太监,“啧啧”两声,淡定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太监大叫两声,抱头痛哭道:“我......我不记得了!你别过来!你别打我,我什么都说。”
“我何时打过你,我不是给你吃了块糖吗,你怕我作甚。”桓秋宁抬起手,弹了弹太监的脑门,“哎,你的记性真差,我替你说罢,你叫张志。你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张天,一个叫张识,记起来了吗?”
谢柏宴揉揉眉头,问桓秋宁:“桓桁,你给他吃了什么?”
桓秋宁委屈地望了照山白一眼,随后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放在掌心,给他们看,“真的是糖,不信你去找太医验验。当然啦,你要是想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颗。”
谢柏宴早已习惯桓秋宁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摇头道:“让他继续说。”
桓秋宁把太监放在地上,蹲在他身边,继续问道:“你且告诉他们,我刚才说的对不对?张志是你的名字罢?”
太监点点头道:“是!我叫这个名字,我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不错。不错。”桓秋宁把那颗糖塞到了太监的手里,等他吃完了糖,摊开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个“张”字,问道:“是这个‘张’吗?”
“不是这个!”太监在桓秋宁的手背上画了一个“章”字,“是这个‘章’!我叫章志,不是张志!”
桓秋宁微微一笑,满意道:“这就对了。”
谢柏宴则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他姓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你到底想做什么!”不知为何,谢柏宴今夜格外的沉不住气,有些焦躁。
“当然很重要啦。”桓秋宁站起来,慢条斯理道,“他能认清楚自己的姓氏,说明了两点问题。一,他就是鬼。至于第二点......”
桓秋宁刚刚转身,往照山白的身边走,耳边便起了一阵风。
“阿琼小心!快躲开!”
桓秋宁闻声后猛然转身,那位太监便如一疯狗一般朝谢柏宴扑去,与此同时,照山白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太监身上的破烂衣裳,抢先一步握住了太监手中的匕首,紧接着,二人滚到了一处。
谢柏宴下意识后退三步,晃过神时见地上有血,大喊一声:“哥!”
好在,太监的手再快也没有桓秋宁的剑块。太监握住匕首回身刺向照山白的一瞬间,一道凌冽的刀光劈在他的手腕上,生生砍掉了他的手。旋即,桓秋宁踩着地上的血快步接住照山白,而后回身一仍,把长剑插回谢柏宴腰间的剑鞘里。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回到照山白身边时,也不过是黑靴上沾了点血罢了。
可这场刺杀却把谢柏宴吓坏了。
“哥,你没事罢?!为何要替我挡刀,你不怕死么。”谢柏宴看着照山白手心露骨的刀伤,拿出手帕,想帮照山白包扎一下,却被桓秋宁反手挡开了。
“他还真就不怕死。”桓秋宁道,“别碰他。你包不好,他会很疼的。”
这下,桓秋宁是一步也不肯离开照山白了。他给照山白包好伤口后,与照山白紧紧地贴在一处,寸步不离,随后对正在地上抱着胳膊打滚的太监道:“你也忒沉不住气了。我刚想说,这第二点便是你在装疯卖傻!章志,你先后伺候了三位皇帝,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可我去查了一下,你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七岁。”
章志趴在地上,惨笑两声,道:“是了。我是在这宫里待了半辈子了,可我来的时候才七岁!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认得你,桓桁!你们桓氏灭门的时候,我就跟在我师傅身边,伺候宣政帝呢!”
“哦,你不早说。”桓秋宁问道,“你师傅是谁啊?逯无虚?你们的行事作风还真挺像的。”
听到“逯无虚”这三个字,照山白的眸子颤了一下。
照山白低声道:“逯无虚已经死了。”
“哟,那秃驴竟然死啦?!他可真是难杀的很啊!”桓秋宁问道,“是那位大英雄除了那个大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