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乌鸦扯着嗓子,疲惫地叫了两声。
片刻后,李傀和桓秋宁在前,照山白在后,三人一齐出了土屋。
“哟,终于舍得出来了。”巫师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你们要是没聊够,可以回去再说两句,我有的是功夫,愿意慢慢地跟你们磨。”
桓秋宁扯了扯嘴角,也挤着嗓子,学着巫师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调侃道:“我们可不敢让巫师您站门外头等。哎哟!您养的乌鸦挺通人性啊,还知道给您扇风呢。这是什么品种的乌鸦呀?”
“你刚才那口哨吹的不是挺响的么,怎么,你不认识这种鸟儿么?”巫师一甩袖袍,仰头看了眼月亮,“行了,时候不早了,使臣大人跟我走罢。若是让拓剌王等急眼了,可不是你一个人掉脑袋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桓秋宁仔细地打量着巫师,看到他脖颈上的伤痕,觉得有几分熟悉。那些丑陋的疤痕,不像烧伤,倒像是被什么鸟儿给咬的。
桓秋宁想起了一个人——多年前死里逃生的人。
照山白虽看不惯巫师趾高气昂的作态,却没失了礼数,端手作揖,恭敬道:“劳烦巫师带路。”
“慢着。”巫师扫了眼桓秋宁和李傀,“他们俩可不能跟你一块走,这俩人可是奴隶!”说罢,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勇士抓人,“把他们关起来,等拓剌王发落。”
照山白连忙道:“不可!”
“使臣大人,您一路走好,不要回头。”桓秋宁冲照山白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眯眼笑了笑,又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照山白哪能放心,可即使他阻拦了一路,桓秋宁和李傀还是被关了起来。好巧不巧,关押他们的牢笼,正是筛选鹰奴死斗场——万人坑。
万人坑中,腥臊烂臭,尸骸遍地。桓秋宁搀扶着李傀,找了块血腥味没那么冲的地方,坐了下来。
桓秋宁被尸臭味熏得两眼发晕,他掩住口鼻,叫了两声“大哥”。
无人回应。
“大哥!”桓秋宁连忙去抓李傀的手,急切地问道,“大哥,你没事罢!”
过了一会,李傀醒过神,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没事,就是有点困了。弟,你别动,让大哥靠着你睡一会,行不?”
李傀伤的太重了,他的小腹被人捅了两刀,弯刀刺穿他的肚皮,连肠肉都穿烂了。桓秋宁给他包扎了三次,也只是勉勉强强地替他止住了血,没有草药,想让伤口自己愈合,无异于异想天开。
“大哥,你不能睡,你跟我说说话,说什么都行。我胆儿小,一个人杵在这,我害怕。”桓秋宁靠过去,把外衣脱下来,包在李傀的腰上,“大哥,你撑住,等明日祭天大典的时候,我找机会逃出去,给你弄点药来。”
李傀惨淡地笑着,问道:“行,你想听大哥说什么?”
“什么都行。”桓秋宁知道李傀没多少力气,不忍心让他一直说话,便道,“我来说罢。大哥想知道点什么,我说给大哥听。”
李傀仰着头,靠在墙壁上,想了一会,“你听说过干越王氏么?大哥已经有六年没听到过边城的事情了,这些年,外面是不是变了很多?”
“干越王氏……”桓秋宁替铜鸟堂搜集了十几年的情报,对各大世家了如指掌,唯独对这个姓氏所知甚少。但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如数家珍,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干越王氏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灭族了。据我所知,王氏举族皆死,无一人幸存。王氏本是干越第一大氏族,至于十二年前为什么会遭此变故,我就不清楚了。毕竟,那个时候,我尚且年少,大字还没识几个呢,怎么可能清楚别的氏族的事情。不过,如果大哥想知道当年王氏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我出去以后,我帮大哥查。”
桓秋宁心想,十二年前的那场大雪,把桓氏一族的亡魂打的支离破碎,他只顾着逃命,哪有功夫管别的氏族的事情。不过,桓秋宁隐约觉得,当年的事情一环扣一环,王氏灭族的事,说不定就与桓江城在朝中大举变法的事情有关,也有可能是一线断,万珠落。
他抓了抓脑门,悻悻地问道:“大哥,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干越王氏的事?”
李傀则淡定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有一位故人,是干越王氏的后人。”
话音未落,万人坑中突然传出了少年的声音,诡异的是,这声音正是从他们二人的正前方传来,正如有人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们一般。
那少年道:“我知道干越王氏的人是怎么死的。”
听到金饰碰撞的声音,桓秋宁看向漆黑的尸骸山,挑眉问了句:“夏景?”
那少年再道:“你没有资格直呼我的名字。”
听到这话,桓秋宁便知道这位不速之客是夏景无疑了。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如一只插了一身金翎野鸡,桓秋宁一时间想到了无数个词用来形容夏景,却一个也没说出口。
毕竟,万人坑中黑灯瞎火的,他是真的有点怕夏景莫名其妙地抽他一皮鞭。
不远处,夏景用燧石打出火星子,点亮了地上的一盏油灯。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夏景乌黑的影子落在了高大的尸骸山上,像极了阎王殿前看门的石兽,冷酷又高傲。
桓秋宁把身边的断手断腿踢到一边,冲夏景大喊道:“喂,有灯你怎么不早点着呢!君子不窥人私语,这个道理,蒙岢没有告诉过你么。”
夏景蹙着眉,神色不悦,寒声道:“你不配直呼台吉的名字!”
桓秋宁盘着腿,慢慢地跟他掰扯:“我说兄弟,如今咱们同为阶下囚,你能不能对人稍微友善一点。你之前抽了我那么多皮鞭,我可没有找你报仇。做人嘛,要大度,要‘肚能撑船’!我不记你的仇,你也别说这不配,那不配的了。你看啊,咱们被关在万人坑里,都是他们口中的奴隶。奴隶和奴隶之间是平等的嘛,咱们好声好气地说话,你不吃亏的!”
夏景等着耳边嘈杂的风吹过去了,问了句:“听不听。”
桓秋宁竖起耳朵,看向夏景,问:“听什么?”
夏景看向李傀,扬眉道:“干越王氏。”
李傀凝眸看向夏景,亦挑起眉:“听!”
夏景大马金刀地往地上一坐,盘着腿,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十七年前,有一个叫王槐的女人为了逃婚,跑到了弘吉克部。弘吉克部的人向来仇视汉人,他们把王槐扔到死斗场里,看奴隶们凌辱她。他们想要把她殴打致死的时候,蒙氏贵族中有一个男人救下了她。那一年,她生下了一个儿子。王槐生下儿子后,男人非但没有更加的疼爱她,反而把她视作污点,把她关进了羊圈里,任人凌辱她。”
听到此处,桓秋宁已然猜到了大概。他轻叹一声,明知故问道:“干越王氏灭族,跟一个逃到萧慎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逃到弘吉克部后,她也成了干越王氏的污点。”夏景继续道,“十二年前,干越来了一位新的州府,名为董明锐。董明锐为了夺取干越守备军的兵权,瓦解王氏的旧势力,以王槐私通萧慎为由,给大徵的皇帝上了一封奏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王槐的父亲王贺曾经是桓党一派,参与过承恩三年的变法。因为变法一事焦头烂额的大徵皇帝为了肃清桓党势力,便下令捉拿王贺回京。可当上京的官员抵达干越的时候,王贺已经畏罪自杀,而王氏子弟也已经死在了各自的宅院中。人死灯灭,死人没办法说话,所以他们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谁也不清楚。事情的缘由便是如此,我说完了。”
“不够!”李傀骤然大怒,不顾腹部的伤口,一拳砸在地上,“远远不够!你还知道什么!”
夏景起身,走到李傀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沉声反问道:“看来,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你的身上藏着秘密。你是谁?你跟王氏有什么关系?”
李傀撑着膝盖站起来,发疯似的扑向夏景,抓住他脖子上的金链,大吼道:“你说!除了王槐,王氏还有谁去了萧慎!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桓秋宁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李傀的胳膊,盯着李傀道:“大哥,别激动,你身上还有伤。”
夏景不屑地啐了口唾沫。
“都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桓秋宁挡在二人中间,依旧明知故问,缓和一下气氛,“我先问一句,那个王槐最后怎么样了?”
夏景垂下眼,脸上显露出几分无奈与遗憾,低声道:“死了。”
桓秋宁抱着胳膊,单挑一边眉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被那个蒙氏贵族杀的罢。”
“确实如此。”夏景转头看着他,好奇地问了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桓秋宁摊开手,耸了耸肩道:“戏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嘛。痴情女遇上了薄情郎,无论她怎么走,都是死局。”
“她不是痴情女,你休要胡说!”夏景怒道,“这些故事,你是在哪里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