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桓秋宁点头道:“你说。”
郑雨灵站在窗边,看着站在庭院中的桓秋宁,言道:“我有一把剑,藏在临江酒肆,你能帮我拿回来吗?”
桓秋宁没有回头,他问:“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郑雨灵道:“我出身将门,不应该忘了祖训,不应该丢掉手中的剑。如今我要拿回我的剑,与它相依为命。杜长空不爱我,可我得爱我自己。”
一阵清风吹过,耳边长发飘起。乌黑的长发遮不住的是一双重新亮起来的眼睛。
听罢,桓秋宁微微一笑,“今夜子时,来东厢房拿剑。”
第80章 观音泪(二)
将军府的杂役中藏了不少身手不凡的死士,他们趁夜在府里巡视,昨夜府里出了乱子,他们不敢懈怠,这会蹲守在临近的屋顶上,跟那猫头鹰似的眼睛也不眨一下。
天将明未明之时,桓秋宁终于溜到了将军府的后院,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钻狗洞出去,却没想到后院里头竟然有一位少年在练剑。
天还没亮就爬起来练剑了,这孩子也忒勤奋了!
桓秋宁藏在草垛后头,露出两只眼睛悄咪咪地往院子里头瞅。桓秋宁本想等这位少年练完剑,等他去吃早茶的时候再钻出去。
奈何桓秋宁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嘴巴还没闭上呢,就被人发现了。
那位少年可能以为草垛后面藏着的是一只老鼠,执剑刺来,长剑势如破竹,猛然刺向了桓秋宁的脚前掌。桓秋宁可不想当一位独脚大侠,他连忙缩回了脚,顺势抓起一根木棍,反手挡开了长剑。
少年用力不小,木棍挡开长剑的时候,他的整个手臂都在发抖。
而桓秋宁仅仅用了三成功力,他漫不经心地用木棍在空中画了个圆,一眨眼的功夫便把少年逼得不得不松开手,扔了剑。
少年浑身一悸,脖颈上青筋暴起,他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躲在草垛后面装神弄鬼?”
桓秋宁掀起眼帘,打量着少年。少年的皮肤黝黑,一看就没少在日头底下晒。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着一身浅褐色的薄衫,浑身上下充满了华贵之气,除了他那张晒得黝黑的脸。
“嘘。”桓秋宁轻步向前,他左顾右看,确定四周再无旁人之后,他避开少年的问题,顶着下巴指点道:“你握剑不稳,练习再多的招式也是无用,还不如去拆房劈柴火。”
“你!”少年本就气红了脸,听了他的这番话,脸瞬间红得发紫,他怒声道:“你算什么!你练过哪门子的剑?竟然敢对我的剑法指指点点!”
“我当然是不算什么,可你手中的剑连我的木棍都挡不住。别提剑术了,你连剑意都没悟出来吧。”桓秋宁抱着胳膊,慢悠悠道:“小孩,别急嘛,练剑岂是一日之功,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啊?”
少年才不信桓秋宁的鬼话,他弯下腰捡起剑,提着剑气势汹汹地向桓秋宁横劈而去。桓秋宁身轻如燕,他背着双手,左一步,右一步,闭着眼睛也能轻轻松松地躲避少年猛然突袭而来的长剑。
片刻后,桓秋宁还没玩够,少年就已经大汗淋漓,喘息不休了。
桓秋宁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袖上的灰,问道:“如何呢,服不服?”
少年的心气很高,他哪能轻易服输。纵使筋疲力尽,可他还是握起剑再次向桓秋宁砍去。
桓秋宁无奈一笑,他可没工夫跟这小孩在这玩过家家,他抽出系在草垛上的缰绳,拴着少年的左脚,把他倒吊在了一旁的刺槐树上。
桓秋宁弹了弹他的脑门,嘿笑道:“小孩,在这里吊上一日,可比你练十日功有用。不用谢,拜拜咯!”
“别走!”少年大喊道,“放我下来!咱们再比试一次!”
“挺有骨气啊。”桓秋宁回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血液奔涌进少年的脸颊,他的脸红的像一个柿饼,怒喝道:“你不是府上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是昨夜的刺客!”
“有点脑子。”桓秋宁三两步回到了少年的身边,他弯下腰,食指上的戒指抵着少年的喉咙,微微挑眉,低声道:“我本来没想杀你的,只可惜,你见到了我这张脸,还猜出了我的身份。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我托人去给阎王爷报个信,让你在黄泉路上,少受点罪。”
短刃紧逼着喉咙,少年心中大骇,他意识到此人绝非善类,一时间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我说……我……我叫杜长念!”
“杜长念。这名儿听着有点熟悉。”转瞬间,桓秋宁想到了一个人,他扼住少年的喉咙,寒声逼问道:“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少年快被桓秋宁掐的断了气,布匹撕裂般的声音从他口中挤出来,他咬牙道:“我说,我叫杜长念!长生的长,留念的念。”
听罢,桓秋宁难以置信,在心中默念道:“杜长念,原来他就是杜长念。”
时隔多年,那把刀依旧能直刺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会痛,不呼吸会更痛。
如果十三还活着,他大概也会长这么高,也是瘦瘦的。只不过十三的性格很开朗,他一定会围着桓秋宁活蹦乱跳,像只机灵的鸟儿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十三也会天不明就爬起来练剑,他会练就一身好本事,他会找到自己的亲人,他的生活会重新步入正轨,他会拥有幸福。
可惜,没有如果。
桓秋宁知道眼前这位少年不是真正的杜长念,可他必须是杜长念。真正的杜长念已经死了,但是“杜长念”这个名字还有机会存留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少年能以他的名字,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十三,桓秋宁松开了手。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反手掷出一个短刃。顷刻间,横飞的短刃割断了绑在刺槐上的缰绳,少年摔在地上,震起了刺槐树旁的尘土。
少年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问:“什么意思?你为什么突然放了我?”
风起时,刺槐的树叶簌簌作响。斑驳的树影落在桓秋宁的后背上,烧出了几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沉默许久后,桓秋宁背对着少年,沉声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少年一头雾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望着远方猩红的旌旗,犹豫道:“没什么特别的心愿,不知道成为一位上领兵上阵的将军,算不算?我出身将门,将来是一定要当大将军的!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有什么心愿与你何干,你能帮我实现吗?”
闻声,桓秋宁的背影越发孤凉,他低声道:“会实现的。”
少年更是不解,他一骨碌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长剑,问:“为什么?”
桓秋宁沉声道:“因为有一个人一定会在天上保佑着你,守护着你。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你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
“你的名字,也是他的名字。”这句话桓秋宁藏在了心里,他没有告诉杜长念,曾经有一位与他一般明媚的少年,拼了命的想回到这里。
而杜长念拥有的一切,他的锦衣玉食,他的亲友,他手中的剑,本该属于十三。
杜长念不明白桓秋宁在说什么,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他的名字承载了两个人的希冀,而另一个人,早就沉睡在了暗无天日的万坟冢中。
***
出了将军府后,桓秋宁去临江酒肆拎了两壶米酒。他站在江边,朝着上京的方向,将米酒撒在了黄土中。
江风卷起黄沙,旌旗在风中飘荡。桓秋宁眯着眼,蹲在江边,捧起了一抔黄土。
除了那一丁点可悲的回忆,十三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他把揉碎的回忆掺和进了黄土中,颤声道:“十三,哥想你了。哥给你带了两壶米酒,琅苏的酒味儿淡,不知道你喝的习不习惯。”
铜鸟堂有了新的铜鸟“十三”,将军府的杜长念也回来了,可是桓秋宁记忆里的那位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哥找到你的身世了。你的名字叫杜长念,长生的长,念想的念。这名字真好听,就是没有‘十三’叫着顺口。”桓秋宁把黄沙攥在手心里,可他攥的越紧,细沙流的就越快。
他想把手里的黄沙全留住,于是伸手去抓,可他一张开手,江风一吹,黄沙全散了。
桓秋宁仰着头,咬着牙忍着泪,他喃喃道:“十三,哥想回去看你了。如今啊,不只是你,哥也回不去了。上京太远了,千里万里,谁也回不去了。十三啊,哥觉得很累,走的每一步都很累,特别特别累。
这世上除了照山白再无人愿意听他诉说心事,而有些话,他却无法直接对照山白开口。
所以,桓秋宁只能把这些话对黄土之下的十三说。面对风平浪静的清江,他看着远方的云,低声道:“哥爱上了一个人,想和他长相厮守,可是哥不得不往前走,一直走,只有这样,哥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到他的身边。很矛盾吧,可哥也没有办法。”
桓秋宁用手指在沙滩上写下了照山白的名字,“我爱他,却害怕自己不能让他幸福,甚至还会让他置身险境,痛苦挣扎。如果我的爱会让他难以自处,让他陷入两难,那我宁可离开他,从他的身边消失,可我又舍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