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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柳夜明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殷宣威再装听不见,可真就得传太医治一治耳疾了。
  “诸位爱卿觉得,晋州之事,该当如何?”殷宣威问道。
  话音刚落,宣政殿上的文官武官齐声回应,不一会儿便炸开了锅。
  又吵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罢休,殷宣威揉了揉太阳穴,将目光落在了殷玉的身上。
  殷宣威抬指,指了指殷玉,不耐烦地道:“朕想听听凌王的意思。”
  殷玉突然放声大笑,他自顾自地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才停下。殷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儿臣第一次听见父皇对儿臣说这样的话,您竟然会问儿臣的意思?儿臣一时激动,喜极而泣,求父皇恕罪。”
  殷宣威不威不怒,单手顶额,挑眉让他继续说。
  殷玉转身面向朝臣,朗声道:“诸位大人吵的口干舌燥,本王自然是不能让诸位大人白费口舌。本王建议将诸位大臣的意见一一采纳,比如,红缨将军戍守天州十几载,战功赫赫,是不是得班师回朝,接受勋赏。晋州告急,天州那块一时半会没什么风浪,不如让红缨将军带着红缨军去守晋州,让杜将军去天州好好养伤。咱都挪个地方,换换空气,喘气也痛快!”
  他这是在拱火!
  “简直是无稽之谈!殿下莫要信口开河!”郑卿远出列,单膝跪地,“陛下,边境大事,岂能儿戏?天州与晋州相隔甚远,红缨军长途跋涉,途中万一遭遇敌军设伏,后顾不堪设想。更何况,晋州已经等不起了!”
  “本王差点忘了,郑家军还守在常边郡呢,常边郡离晋州可不算远吧。不如,勋虞将军你带兵去支援晋州,保住北部粮仓,你们郑家军过冬的军粮可就不愁了!”
  “殿下不可。”杜卫可舍不得把北部粮仓拱手让人,他急切道,“若是将晋州交到郑家军手里,那大徵的北部,可就要改名换姓了!以后北疆是听陛下的,还是听他们郑虞两氏的!我看他们是想占山为王,把自个儿当英雄!”
  杜卫跟殷玉对了个眼神,又往火里加了一把柴。
  “陛下,郑虞两氏满门忠烈,绝无谋逆之心!”郑卿远转头看向杜卫,“太尉大人!如今大敌当前,怎么能相互猜忌,如此一来,军心不稳,萧慎只会更加猖狂,到时候可就不只是粮仓中那点粮食的问题了。”
  殷玉笑着看他们吵,他看明白了这些个氏族的心,也看清了殷宣威的无能。
  等他们吵完,他对殷宣威道:“父皇,儿臣刚才一时昏天昏地,听了诸位大人的话,这才茅塞顿开。儿臣以为,要论远近,临边郡与平阳郡离晋州最近,只是临边郡的守备军不能动,平阳郡的守备军先前归入骁骑军,也动不了。除了临边和平阳两郡,便是上京离晋州最近!禁军三大营就驻扎在上京城外,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出动禁军,由护军朔兰将军带领禁军三大营中的武营出兵晋州,以解燃眉之急。”
  “另外,红缨将军在天州深得民心,区区戍边将军一职已经配不上红缨将军的丰功伟绩了,儿臣以为让红缨将军归朝受封,理所应当。这样一来,红缨将军得了封赏,朝中的诸位大臣也能心安,不是么?”
  此话一出,郑卿远心头一紧。
  殷宣威实在是头疼,他最近吃了不少“灵丹妙药”,如今坐在朝堂上,昏昏欲仙,连人都看不清了。
  “朕乏了,一切就按照凌王的意思去办吧。”殷宣威揉着眉头,“另外,传朕旨意,让荣王回京,朕年事已高,睹物思人,有点想念旧人了。”
  诸位大臣还未来得及道出那句“陛下三思”,殷宣威便已经甩袖走人了。
  大殿之上,叹息声不断。
  走出宣政殿后,照山白知道郑卿远心中愁绪万千,他走上前,拍了拍郑卿远的肩膀。
  郑卿远想起去年冬至,照山白突然问他的那句,“大徵还能走多远”。明明才过去一年,郑卿远却觉得恍若隔世。
  一年的时间内,他的心境变了很多,有些曾经觉得很遥远的事情,如今近在咫尺,他不得不去面对。
  一阵冷风吹过,郑卿远打了个趔趄。他望着北边渐渐逼近的黑云,迎着北风问道:“山白,你觉得我此生能还有机会,肆意畅快地活一次么?”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照山白温柔道:“卿远,路在脚下。”
  路在脚下。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他郑卿远说了算。
  郑卿远抬头望天:“太阳要落山了。以后的路,没有光,也要走下去。”
  暮色渐浓之时,支离破碎的影子在地面上游走,像无处可归的孤独的灵魂。
  最后一缕残阳卡在宫殿的鸱吻之间,将琉璃瓦染成了浑浊的琥珀色。风掠过宫门时发出了空腔的呜咽,正如远方传来的悠长的牧歌。
  一位宫人回头望去,乌云蔽日,怎么也看不见皇宫昔日的金碧辉煌。
  瓦当间几丛枯黄的野草迎风生长,它们昂着头,窥破天光。
  第52章 朱雀门宫变(一)
  未央宫内,鎏金铜铃轻颤,晚风过处,琳琅声碎。大殿之中,烛火摇曳,舞姬如云,笙歌曼妙。
  殷宣威斜倚在琉璃罗汉床上,披着鹿皮软衾。他眯着眼看着殿中的舞姬,只觉得她们像一个个身姿绰约的鬼影,忽明忽暗,忽藏忽现,越想瞧清楚,越模糊。
  “陛下,今日的‘仙丹’奴家给您送过来了。”张公公跪在地上,双手捧上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头放着一个黑色的药丸。
  殷宣威捏着那枚丹药,敛着眉目,转手将它放在了酒杯中,“仙丹配美酒,享人间极乐。朕是个有福之人哪!”
  他嚼着丹药,眉目舒展,仿佛吸收了天地精华,感受到了飘飘然的仙气。
  殷宣威突然睁眼:“朕觉得近日送来的仙丹,有些苦了。”
  张公公接过木盒,解释道:“回陛下的话,近日天气变冷,白鹤南飞,‘仙丹’的那一味药引‘伤鹤淮’实在难寻,于是几位仙长便为殿下找到了一味效果更甚的药引。”
  “原来如此。”殷宣威睁眼,瞳孔发灰,“换成了什么?”
  张公公道:“回陛下,是稚子的心头血。”
  殷宣威点了点头,默许。他又问道:“荣王到哪儿了?朕召他回京的圣旨,已经传了有几日了吧。”
  “回……回陛下,”张公公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子“吧嗒吧嗒”地砸着地面,“荣王殿下在回京的路上,遇刺了。”
  “窝囊废!”殷宣威扶着额头,竟然低声闷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肆意,越来越疯狂,“殷禅这个没用的东西,朕不过是让他回京,他都回不来?朕还想把太子之位留给他,他有那个命接么!”
  张公公跪地,不敢言。
  编钟长鸣,笙箫骤然暗哑。殿中舞姬纷纷退场,只留下了一位红衣美人,一柄软剑在他手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他挽了个剑花,侧身挑起冰纨帛带,流纱剑影中,赤红的衣袂翻飞,宛若一朵在烛光中盛放的红莲,妖冶、魅惑、美的凌厉,美的惊世骇俗。
  未央宫的宫门大敞,声乐骤停,夜里寂静无声,唯有软剑凌空时发出的阵阵脆响。
  殿中美人身姿妖然,软剑滑入掌心之时,他回眸一笑,露出了眉心红色的花钿,似云似火,红的艳丽。
  美人步步生莲,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殷宣威的面前,笑着将剑上的半截蜡烛奉上,柔声问道:“陛下和还记得,承恩三年的霜降,这里曾跪着一个人,为您点亮了一盏蜡烛。”
  殷宣威接过蜡烛,用指尖捏灭了烛火,平静道:“朕记得你,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你们生着一般无二的眉眼,只不过他的眼神要比你的更犀利。他从来不会笑着看向朕。”
  “原来陛下早就认出我了。”桓秋宁坐在金漆御案上,“那陛下为何杀了我?”
  “朕这一生杀过太多人,倦了也厌了。”殷宣威垂目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1]朕能杀了你,却杀不干净桓氏余孽。”
  殷宣威看着桓秋宁,往事涌上心头,“朕与你父亲十六岁便相识了。未央宫后有一处闲置的宅子,便是当年的望承斋,他与朕同窗共读五年,他对朕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2],他做到了。可是最后,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子。朕是帝王,朕永远不会错!但是现在,朕突然有点后悔了。”
  桓秋宁静了片刻,挑眉道:“臣有生之年竟然能听到陛下的肺腑之言,可真是感激涕零,死而无憾了。”
  “桓珩,字秋宁。‘君子如珩,美人如玉’[3],你的名字是你母亲给你取的。朕知道你的母亲是忍冬居士。”殷宣威望向宫外,“朕为忍冬寿时曾经想起过你。那时在忍冬祠,朕为你母亲题过词。”
  “承陛下的福,忍冬先生已经故去五载,时间如梭,当日之景,历历在目。”桓秋宁眉目含笑,却尽是杀意,“陛下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陛下知道桓氏几百号人是怎么一个一个咽气的么?用百命换一命,可笑啊,十年呕心沥血,竟然比不过一念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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