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照山白用手按住伤口,他抬头看着桓秋宁,欲言又止。
桓秋宁握住了照山白的手腕,不让他碰肩上的伤。刚才十三明显动了杀意,那一剑是冲着照山白的心口去的。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他及时拉住了照山白,这会照山白已经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后背上起了一层薄汗,桓秋宁稍稍透了口气,他看着照山白的伤口道:“这伤不能捂着,容易发炎。丞公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是我心疼啊。”
寒风破窗而入,照山白眼上蒙着的那条白缎本就系的不紧,竟然被刚起的一阵风轻柔地解开了。
白缎顺着他的鼻峰滑落,蹭过下唇,稳稳地落在了桓秋宁的掌心。
白缎上扔留有一丝眼角的温热。
照山白的语气不再温和,干涩的嘴唇张张合合,他冷静道:“我认得你。那日在祠堂,我说你是杜卫的人,你没杀我。今夜我说你去过太医院,你依旧没有杀我。抛开你的身份和任务,你蛰伏在照府,另有所图,对吗?”
桓秋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腕上处的一道疤痕。滑落的汗水浸透了掩盖在疤痕上的粉脂,他没注意到手臂上的那道疤,竟然露出了一段。
想必那日在照氏祠堂,照山白就看到了这道疤。
桓秋宁低头笑了笑,腹诽道:照丞啊照丞,你未免有点太细心了吧。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偏偏我现在还杀不了你。
“丞公子难道不知道我图的是什么?”桓秋宁握紧了他的手腕,抬头看着他,一脸真诚地问。
照山白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了门上。他偏过头,避开了那双眼睛。
桓秋宁抬手点了点他的心口,轻飘飘的叹了口气,眼中闪过几分难过,“丞公子的心是铁做的吗?”
见他这副两眼空空的样子,桓秋宁不禁失笑。
若不是在满春楼对镜自赏过,他真不知道自己这张皮再配上这样的语气,就算是铁树也能催的他生根发芽。
“够了。”照山白转过头,抬眸直视着桓秋宁,寒声道:“如果你想对府上的任何一个人动手,就算是你是陛下送来的人,我也能把你送走。”
桓秋宁盯着他的喉咙看,他真怕自己忍不住,抬手扼住他的脖颈,要了他的命。然而他舒了一口气,微笑着说:“丞公子不必多虑,我想要的人,只有你。”
“……”照山白实在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字同他讲,索性闭上眼,不听不语。
近在咫尺,桓秋宁打量着眼前之人,心中若有所思。他恍然发现,今夜他在照山白面前用的自称不是“爷”而是“我”。
满春楼出来的面首,一贯喜欢用“爷”自称,只有桓秋宁学的有模有样,才能不被旁人发现端倪。
他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在照山白面前失去了一层伪装。
***
陆决死的第二天,苦菊在诏狱中断了气。柳夜明的手段凶残,他用尽了牢狱中的刑具,也没能让苦菊改口,到死指认的只有杜卫一个人。
苦菊的身份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她自幼父母双亡,常年跟随年迈的祖母生活。为了给病重的祖母治病,她入宫为奴,赚的银子却被宫里的女官苛扣殆尽。钱送到家中的时候,祖母已经病逝有一段时间了。
她只是一个浣衣的奴婢,没有接触上京中达官贵族的机会。柳夜明站在诏狱中看着她,心中乱成一团,他甚至觉得这个奴婢可能根本不认识杜卫,咬他一口只是因为碰巧看到了他腰间的玉佩。
又或者她是照宴龛的人。
这件事情的矛头全都指向丑妃,他照宴龛没道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她死了,尸体开不了口,真真假假从她身上是查不出来了。
杜卫在宣政殿上跪着,是死是活就等着他柳夜明带着审讯的结果过去。柳夜明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去替他跪着,他可不想让自己成为杜氏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会比死还要痛苦。
他拍了拍官服上的灰尘,甩着手走进了另一间审讯室。
狄春香含着血沫,趴在地上半醒人事。
柳夜明摆了摆手,令手下把她抬起来,绑在了后边的木架子上。他道:“给她灌点水,清醒清醒。”
手下往狄春香的脸上泼了一盆冷水,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缓缓地抬起了眼皮子,轻声道:“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您就算是打死我,我也无话可说。”
柳夜明转了转眼珠子,心想这人可是太仆狄明的外甥女。虽然这些年狄氏一族在朝中势力渐弱,但是狄氏毕竟是太祖的旁族亲戚,从前那可是贵王。狄明这些年为朝廷,为陛下尽心竭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狄春香这条命,必须得留着。
他呵斥手下道:“碍眼的东西,我让你给人家喂点水,你泼她作甚。去,给她喂点水喝,要温水。”
狄春香浑身如针扎一般疼,耳鸣声扰得她思维错乱,她张了张嘴,咳嗽道,“咳,多谢……柳大人……”
柳夜明见人清醒了一点,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里边包着三个永安钱。他把钱放在掌心,拿给狄春香看,“得嘞,你要是非说你是冤枉的,那咱们就不提饺子的事儿了,咱们聊聊这个。”
狄春香看着永安钱,神色大变。她咬着嘴唇淌着泪,哭泣道:“我说!”
第12章 方寸之地
“你身在宫中,房内为何会有旌梁流通的永安钱?若是数罪并罚,可不是要了你这条命这么简单的事儿了。”柳夜明拿出帕子的钱,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狄氏一族都要遭殃。”
他这是在提醒她,谨言慎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要清楚。
虽说是在受审,但是她的每一句话都关乎着狄氏的命脉,柳夜明想当个秉公执法的好官,可他得在上京活下去啊。
“这个是陆大人给我的,图的就是钱上‘永安’这两个字。陆大人说把着钱放在镂空的玉佩中,能保人一生平安。”狄春香含着血沫,口齿不清,她咬了咬牙,仰着头说。
“陆决说的?你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吧。”柳夜明蹲下来,指腹摩挲着腰上的蟒皮腰带,他顶着腮问,“女官与羽林军左监有私情,这件事是不是也得展开说说。”
“冬至那天是你向娘娘提议要给值守的羽林军送饺子,出事后你又一口咬定自己绝对不可能害陆决。是啊,有情人怎么会互相伤害呢?”柳夜明满意地打量着她,道:“只是陆决已经死了,你们之间是真情还是假意已经不重要了。你说这永安钱是陆决给你的,也就是说陆氏与旌梁人私底下有交易?”
狄春香摇头,“我不知道,陆决把永安钱给我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他让我留着,别的我都不知道。”
“这事你只能知道,把陆决什么时候给你的永安钱,你们之间所有的往来逐字逐句地写清楚了。”柳夜明把钱币放回了帕子里,“丑妃娘娘在未央宫外跪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给你求个情。你好生活着,千万别死了,辜负了娘娘的一片真心。”
柳夜明走后,狄春香冷笑着淬了一口血,她腹诽道:“一只黄鼠狼披了层狐狸皮,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呸,今日你打在我身上的,来日必定百倍,千倍奉还!”
她偏过头,看向高墙上飘过来的雪,嘴角勾起了几分鄙夷的笑意,“陆决,死吧,你会永不安息。”
***
幽夜月明,未央宫前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照芙晴一人跪在雪地里,她身上披了一件赤色的宽氅,上面绣着锦绣牡丹图,纵使染上了白雪,依旧芳华绝代。
张公公在一旁愁眉苦脸道:“娘娘,已经一天一夜了,您别冻坏了身子,陛下会心疼的。”
他撑着伞走过来,在照芙晴的耳边轻声道:“娘娘,刚才廷尉传来消息,苦菊已经死了。”
照芙晴的身体一震,干涩的嘴唇上凝着血珠,她睁开落满碎玉的眼睛,望着未央宫的金碧辉煌,踉跄着站了起来。
“臣妾承恩元年入宫,在陛下身边七年有余。不求夫妻恩爱,但求能在这深宫中守着彼此,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照芙晴一步一拜,“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奢望陛下饶恕,臣妾自请入昭玄寺为尼,潜心修佛,洗清罪孽,从此不入红尘。”
照芙晴跪在石阶上,心里想的是入宫那年,稷安帝殷宣威满眼怜爱地看着她,对她说,“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1]”
她入主九华宫,为皇室诞下一子,殷宣威见此子眼神至纯,赐名为“仁”,封为明王。一朝得宠,照氏在朝中势力渐起,承恩三年,桓彻变法失败,照宴龛任相国。也就是那一年,为了护住殷仁,金钗破相,她成了众人口中满目疮痍的丑妃。
未央宫的门依旧紧闭,白雪覆在石阶上,从下往上看,像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天路。
“陛下,仁儿尚年幼,臣妾恳请陛下不要将臣妾的罪过迁怒到仁儿的身上。”照芙晴迈上石阶,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