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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冯将军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这不知好歹,不知所谓的玩意儿。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向来善于和稀泥的老油条也不得不闭上了嘴。
  “陛下,”还有更看不出火候头更硬的,华楚跪在向瑾身侧,“世子初次涉险,末将辅佐不利,自当同罪。”
  向瑾瞪她,低声,“关你何事?”
  华楚翻了个白眼儿,更低,“他们早瞧我不顺眼了,与其等着被牵扯清算,还不如自首来个痛快。”
  于是,求仁得仁,二人直接被贬闭门思过,即日送回丰城。这是一撸到底,连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也不给,彻底断了世子入主飞鹰军的路,不免太狠了些。之前种种猜测落空,一干武夫不禁惶惶,纷纷回忆自己之前有无说错话做错事。
  陛下心狠手辣不讲情面的名声终于坐实。
  向瑾孤家寡人带着无二,华楚也只择两个心腹,一行五人,灰溜溜地回了丰城。
  林枫听到消息,于城外恭迎。世子虽被陛下从军营撵了出来,但毕竟身份还在,是这城内荣国公府的主子。过去这些年,国公府空着,他这个驻军主将架空了地方官员一人独大,着实过了忒长一段舒服日子。但林枫非是无脑之辈,大小王分得门清,世子绝不是他可以慢待的。况且,他能有如今的成就,多仰仗堂兄林远之功,而林远对向家之忠心耿耿,世人皆知。
  如今断了从军的前路,大约用不了多久,世子就该起驾回京了,除非……
  “有劳林将军。”向瑾开口打断了林枫发散的思绪。
  “世子哪里话,”林枫一揖,“您与华将军一路辛劳。”
  向瑾苦笑,“败军之将,何来辛劳。”
  华楚抱怨,“林将军,这里可没什么华将军了。”
  林枫叹了一息,“不管怎么讲,二位剿匪有果,边疆百姓铭记于心,至于是非功过,自有评说,不必挂碍。”
  “嗯。”华楚大喇喇地,“终于有个明白事儿的。”
  这话不好接,林枫摇头苦笑。
  “世子,咱们先行回城休整吧,其余事项从长计议。”
  “其余事项?”向瑾不解。
  林枫:“往日因您不在府上,知府又信任在下,城中一干琐事便由在下勉为其难地周旋。现下您回来了……”
  “将军太客气了,”向瑾直言不讳,“本世子久居京都,于丰城事务生疏寡闻,不宜插手。辛苦将军,能者多劳。”
  林枫端详了片刻,世子眉心轻蹙,兴致不高,今日非是说话之机。
  他点了点头,“……好,末将送世子回府。”
  “不必麻烦,”向瑾摆了摆手,“驻军官邸我住不惯,还是住回国公府好了。”
  “那华……”
  华楚很好意思,“世子不介意在下蹭吃蹭住吧。”
  向瑾,“……自然。”
  林枫目送二人并骑离开的背影,目色渐渐凝重起来。
  刚拐过街口,管家带着福禄和两个家丁打老远迎了上来,将行李与马匹接了去。老管家上上下下地打量,生怕小主子受了伤。军中事务,没人胆子大到敢轻易外传,是以家中得到的消息只是世子回府休养。京中府邸管家是向家老人儿,而丰城的老管家则是国公夫人的家奴,秉承夫人观念,并不愿幼子去军中吃苦遭累。
  “这位是?”管家笑眯眯地朝华楚执礼,神情不可谓不丰富。
  向瑾连忙解释,“此乃华……姑娘,军中同僚。”
  老管家咂摸着,“来者皆是客,快请进,福禄,去将醉月楼的厨子请过来,再……”
  向瑾打断,“别忙活,我们待……”他一顿,咬着舌尖转了话锋,“华姑娘不是外人。”
  老管家一拍大腿,“不是外人,那更要宾至如归才是。”
  向瑾:“……”他说不清了。
  华姑娘善解人意地替他补上一句,“老人家的心意在下怎好推辞,听说醉月楼的酒也不错。”
  “对对对,还有聚福斋的八宝鸭和炊烟阁的点心。”老头乐呵呵地张罗去了。
  向瑾率先往里走,“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不知道避嫌。”
  华楚回头示意身后人自便,又转回来睨他,“误会我,总比知道自家主子被……唔唔唔。”
  向瑾作势要捂她的嘴,华楚跳开,“你真打算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向瑾哼了一声,“彼此彼此。”
  各自打趣几句,环绕周身的阴霾倒真散去不少。下人带华楚去了客房,向瑾回自己房间漱洗更衣。
  “世子,”福禄敲门进来,“您的信笺。”
  “放着吧。”
  待人出去,他拾整完毕,坐下来。
  信是京城来的,向瑾瞥一眼封上字迹,便知出自先生之手。内容也只是一封简短普通的书信,说了点京中动向,又问候学生近况,只在最后加了一句,“吾弟性躁,望世子照拂。”
  向瑾放下信纸,左思右想,瞧不出什么不妥来。但先生是洒脱之人,向来不啰嗦不多事,千里之外写这样一封并无实际用处的信来,不似他一贯作风。
  百思不得其解,向瑾只得揣摩着写了一封回信。军情自然无法透露,但他写了几句刘壤将军的好话,也不知先生爱不爱听。
  世子看信回信的工夫,华楚翻墙而出,几个辗转飞跃,消失在街巷尽头。
  晚膳时,二人食欲大振,伙同无二与华楚的左膀右臂,五个人吃光了老管家采办来的美酒佳肴。
  酒足饭饱,早早歇下。
  是夜,注定风云不平。
  月黑风高之时,两伙人摸黑出城,直奔飞鹰军大营而去。
  第85章
  守城军中内应悄悄打开平日里不曾启用的偏门,几道黑袍黑面的身影如黑夜中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城而去。过了第一道关卡,赶在天亮之前到达飞鹰军大军驻扎的营地。
  一番故技重施地操作,巡营的卫兵从他们藏身的矮坡前淡定走过,留出半刻钟的间隙放狼入室。营地后方关押俘虏的帐篷外倒不至于同样里应外合,但只是看守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本也无需严防死守。
  飘忽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一个挨一个的手刀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昏迷的守卫拖至角落。随后,两人一组,手脚麻辣地挑选出二十几个瞧着还算身体康健的俘虏,有老有少,点了穴道,扔在寻来的供他们白日劳作的板车上。
  速战速决,无声无息地遛出营地之后,方才远远瞥到巡卫交接的场面。
  走在前头的挺拔青年回首,朝队尾纤瘦干练的黑衣人竖了个大拇指。黑衣人站在原地,一张脸被同样的罩纱敷面,唯一露出的一对眸子温和而坚定。她淡然地朝前方挥了挥手,目送这一小撮人迎着一丝东方的鱼肚白,勇往直前。
  避开两军对阵间的通路,绕过莽莽草原,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躲入山林中。地势不再平坦,板车无法前行,索性将人卸下来,挨个解了穴道,等待苏醒。
  陆续清醒的异族妇孺如惊弓之鸟,瑟缩着挤在一起,面对这样一群匪盗打扮的持刀者,先是吓得不敢出声。后来,不知是哪个半大孩子先忍不住呜咽起来,接着成年人也绷不住,有的默默垂泪,有的双手合十祈祷,有的崩溃大哭。
  大约,终究还是逃不过像牲畜一样被宰杀的命运。
  刽子手很有耐心,任由他们发泄了许久,最后,实在是哭也哭不出来了,极端的恐惧之下又催生了垂死地挣扎。
  一个年迈的老者操着蹩脚的汉话祈求,能不能放他们一条活路,至少留下孩子也好。他是他们这个部落首领的亲属,他们年轻气盛的孩子是被他族酋长和乌蒙可汗蛊惑了,他可以去劝说,山神会令迷途者醒悟的。
  对面人不为所动,却是用部落的语言回答他。十六部语文文字大体类似,只在语音语调和个别细节上有所差异。此人发音标准,听不出是哪个部落的腔调。
  他说,带他们去投奔联军。
  俘虏么先是不敢相信,后又千恩万谢。总之,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前边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只能闭着眼跳,何况或许真的又一线生机。交流仅止步于此,路上翻越春寒料峭的山岭不可谓不辛苦,身体弱一些的几个少年和妇女磕磕绊绊时,会得到有力的照拂,一日三餐的干粮不曾克扣,但再要多攀谈或是打探只言片语,是没有的。
  渐渐的,大家习惯了沉默。日夜不停地赶路,只在实在撑不住时才歇歇脚,稍作补眠。不留神崴了脚踝的孩子被黑衣人背起来走,跟不上队伍的妇人有人搀扶,不慎跌倒摔伤胳膊的老者竟然得到妥善包扎,这一路没有人被遗弃……渐渐地,大家便信了,这真的是一条生路。
  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在夜幕降临时,翻过最后一个山头之后,远远地眺望到乌蒙大本营之外最偏远的一处哨岗。这里驻守着大约百余乌蒙本族士兵,并无十六部联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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