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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西北十六部各怀心思,前番联姻不成,借去的兵马被有心之人解读为大晟朝缓过神来意欲吞并十六部的试探。暗地里,十六部中至少有一半已与乌蒙达成同盟协议,西北一战避无可避。
  飞鹰军今非昔比,在陛下稳定朝局鞭长莫及的这些年,向家也失了对飞鹰军的管控,加上康王及乌蒙暗地里的挑唆与收买,内部派系林立分崩离析。有些在明处,有些隐在暗处。
  此次刘氏与康王不惜通敌卖国,以淮水为界,私自将大晟以西以北三州十五县提前承诺割让给乌蒙联军。甚至为表诚意与决心,将整个北方的军事布防图奉上,且接二连三地偷偷毒杀了数位西北联防临军将领中刚正不阿之人。
  凡此种种,有些事皇帝知晓的,亦有未曾料及之处。
  华楚事无巨细,讲完之后奉上亲笔整理盖章落款的讯报和西北十六部军事草图。
  她坦坦荡荡地,并无藏私,诚意十足。华氏此次秘密入京,目的直指皇后之位。对于刘氏的示好,他们并非没有怀疑,但若是能促成此事,其余诸般过后再议不迟。是以,她没有知会任何人。但猎场一番你来我往,令其警觉,他们之前掌握的关于刘氏与皇帝的信息大抵错漏良多。华楚不得不联络荣国公夫人,两人曾有一面之缘,惺惺相惜。
  皇帝收了投名状,“华氏有何求,但说无妨。”人家先行和盘托出,没有拿捏交易的企图。成景泽本性刚直,做了这些年皇帝,骨子里也并未将这帝王的身份看得有多重,自然也无意于此时去为难一个姑娘家。
  华楚径直跪下,“臣女不敢。”
  陛下未让她站起来。
  华楚不笨,姿态摆一下就好,台阶是要下的。
  “不敢有所求,但臣女确有愿,望陛下成全。”
  成景泽微微点了点头。
  华楚深吸一口气,“一愿报国杀敌,请陛下此战带上臣女。二愿陛下开恩,我父与刘氏并无深交,此次行差踏错罪无可恕,华氏仅余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待平定西北,若臣女战死沙场,请陛下宽恕老父一命。若有幸得存,臣女愿替父抵罪,死而无怨。”此话一出,那么最好的结局便是“战死沙场”那四个字,华楚敢说便敢认,成景泽听懂了。
  在场三位男子,不得不动容。
  刘壤与无一对视须臾,皆欲开口劝解,但登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话。
  倒是陛下爽快,“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华楚蓦地抬首,颇为失礼地直视陛下,这的确超出她的预期,毕竟之前的算计在她看来,任何一个帝王也不会姑息。
  “谢,”她哽了哽,没有矫情的推辞,“谢陛下开恩。”
  华楚离开之前,再次开口,“陛下,臣女尚有一不情之请。”
  无一一个劲眼神示意她,见好就收吧。
  皇帝略微不耐,“说。”
  华楚眨了眨眼,突然指向无一,“若有机会,臣女想与无一大人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场。”
  皇帝一顿,瞥了无一一眼,后者目瞪口呆的样子属实不常见。
  成景泽本欲回她,这种事无需他定夺,但陛下也有幼稚心起之时,“准了。”他说。
  “谢陛下。”华楚翩然退下。
  无一,“……”与我何干?
  华楚离开之后,刘壤叫来军中心腹,就西北形势,又商议推演许久。直至侍从送来晚食,刘壤问,“陛下今日可要宿在军中?”
  皇帝捏了捏眉心,按理说尚有待斟酌布置之处。
  “不了,先回宫。”
  孩子还在家中禁足,立了功又受了委屈,该哄一哄。
  陛下回到寝殿时辰已晚,世子卧房亮着灯烛,应是未睡。他们一行几人走进来,并未收着声量,但向瑾没有出来,亦未熄灯。
  无一朝陛下使眼色,“闹脾气了吧。”
  成景泽白他一目,废话。
  “主子,这回可妥妥地是咱理亏,要没有世子急中生智,猎场这一局怕是铁定得栽。”无一语重心长,“给人家送回来禁足,也没个解释,换我非掀了房檐不可,难能如此乖巧听话。”
  皇帝给他一个“你掀一个试试”的眼神。
  该说的说完了,无一拖着无二溜了。
  陛下在窗下默立片刻,走过去,敲了下房门。虚掩着的门扇直接洞开,他便迈了进去。如若是早一日归来,哪怕是早半日,在那传言遍布宫中之前,陛下定会得到一个无比雀跃的带着少年人急切邀功心情的迎接。无需解释,小世子自己早把自己哄好了,陛下不得不做给外人瞧的样子他都明白。他要的大概只是一次认可,哪怕只一句赞扬也好。
  “臣请陛下圣安。”向瑾起身,中规中矩地行礼。
  成景泽心底升起莫名的不安,但自打那事起,他面对向瑾时,多有顾虑,已成寻常。是他的问题,少年人比他坦荡。
  “坐吧。”陛下缓声,“日前之事……”
  趁皇帝沉吟间隙,向瑾僭越地打断,“臣分内之事,禁足为堵悠悠之口,向瑾明白。殿中并无人拘着我,是我自己甘愿谨慎些。”
  他要说的话被抢了先,陛下一时哑口无言。
  “陛下,”向瑾又道,“猎场当日,臣是靠真本事赢的。”
  成景泽颔首,“……我知。”
  小世子抿了抿唇,“臣不要赏赐,只问陛下几句话,成吗?”
  皇帝没法不答应。
  向瑾问,“陛下之前说往事已矣,心无所挂,如今是否仍是?”
  皇帝未理解何意,但据实答道,“是。”
  向瑾直视陛下,“臣之前剖白心悦陛下,陛下可有厌恶?”
  成景泽眉间紧绷,“你……”
  少年执拗,“陛下可否只告诉臣,有,还是没有?”
  成景泽无奈,“……无有。”
  向瑾送客,“臣问完了,陛下早些歇息。”
  此刻不宜再留,有些话题他实打实不知如何应对,皇帝起身离开。他以为少年心性,得不到回应,早晚便淡了。固执似他,再是铭心刻骨,不也抵不过岁月磋磨。他不敢承认,那人在他脑海中的印记,竟也越发模糊了。
  成景泽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他与向瑾本就是脾性相反之人。小世子将自己关在房中魔怔一般琢磨了一整日,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便认定了不管不顾。
  以至于,闯下那滔天大祸来。
  第68章
  西北的战报进京,一开始只是寻常例行呈报,夹杂着偶然异动或是小规模冲突。但自己人交到手中加上华氏递呈的密报所述,情形则完全不同。乌蒙与西北十六部其中九部已磨刀霍霍,趁着每年秋冬例行的烧杀抢掠行径,暗中调动粮草兵马,蓄势待发。
  飞鹰军及西北三州守城驻军中,经验丰富的老将并不少,不可能无人察觉丝毫端倪。但就战报来看,过于风平浪静,显然在粉饰太平。这也情有可原,西北虽是荣国公府麾下飞鹰军的大本营,但亦是庆王盘踞经营多年之腹地。
  向珏战亡当年,向瑾不过十二岁,且从未入过军营,当时,哪怕是将其送入飞鹰军作为傀儡是最为妥当便捷的权宜之计,成景泽也从未动过一分这样的念头。飞鹰军重要,向家人更重要。最初他在京中尚且根基不稳,护不住,怎么敢拿向家唯一仅存的子嗣冒险。彼时崔嫣便提出过,不如由她带女儿替向瑾过度几年,成景泽亦不放心,何况是让小世子独自犯险。也正因此,反而落人口实,被刘氏趁机刻意散播出陛下忘恩负义,忌惮向家的传言,致使飞鹰军中原本耿直忠君一派,更起动摇之心。
  因而,此消彼长至今,向家在飞鹰军中仍有握在崔嫣手中的嫡系心腹,但不足矣全盘左右局势。而康王这些年面上赴封地韬光养晦,实则势力范围仍是以庆王发家的西北为根基拓展,如今再与外族里应外合,形势不容乐观。
  即至八百里加急军报送来乌蒙突袭的消息时,宫中正在操持太后五十整寿的寿诞。刘氏一向重视自己俭省明德的好名声,此次却略作推拒之后便应了皇帝与百官的告请,同意大肆操办……嘴上说的好听,借以颂赞陛下纯孝同时彰显大晟复苏之象,实则打的主意无非是声东击西,拖延阻塞,混淆视听。
  皇帝若是扔下太后大寿,执意在当下再次亲征,即便无人拦得下,也定要落得个黩武好战,不敬不孝的非议。若是被绊住脚步,即至前线,怕是为时已晚,回天无术。
  “跳梁小丑以卵击石而已,何至于大惊小怪。”陛下早朝当着百官的面扔了军报。荣国公夫人已于日前秘密奔赴飞鹰军驻地,同时低调前往的还有京北营中副将与华氏及北疆两位骁骑将军。将计就计,陛下自当沉得住气。
  太后暗自得意,寿宴在她的授意下,那是事无巨细,广邀宾朋,大张旗鼓。
  “呃……”课下,刘霄半起身抬手欲放回一本册子,猝不及防闪了腰。
  “先生小心。”向瑾赶紧两步赶过去,接过先生手中书册,扶着刘霄坐回到轮椅上。一低头的工夫,向瑾竟瞥到先生紧扣的衣领下……印着斑驳红痕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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